一觉醒来，我成了导员

　　九月初的江城，暑气未消，空气中依旧蒸腾着白蜡树叶子特有的微涩气息。

　　夏思随开学了，父亲夏益明执意要亲自送女儿去学校。他发动了那辆陪伴多年的二手轿车，载着女儿，也载着塞得满满当当的后备箱——被褥、衣物……从Q县一路驶向江城。

　　然而，校园的迎新日总是人潮汹涌。

　　车行至宿舍区附近，醒目的交通管制标志拦住了去路——私家车不得入内。夏益明只好把车停进稍远的停车场。

　　父女俩站在车尾，看着这堆成小山似的行李，一时无言。

　　夏思随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随即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年级大群里弹出的消息：

　　「新生请先到宿舍楼下报道点领取钥匙，再自行安顿行李。晚点名班会于明晚17：00准时开始，请勿缺席。」

　　“爸，”夏思随指着屏幕，“报道点在宿舍楼下，要不……我们一次性把东西都搬过去？省得来回折腾。”

　　“行。”夏益明应得干脆。

　　他打开后备箱，一股脑儿将行李袋和行李箱都拖了出来，沉甸甸地堆在脚边。

　　夏思随伸手去拉最大的那个行李箱，又弯腰去提一个看起来稍小的行李袋。指尖刚触到粗糙的编织袋带子，夏益明的大手就盖了上来。

　　“这个你别动，沉！”

　　他不由分说地将袋子拨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你管好箱子和那个小的就行。”

　　夏思随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默默收回了手，看着父亲利落地将两个最大最沉的行李袋的提绳麻利地交叉、打结，然后深吸一口气，腰背一弓，猛地发力——那两个鼓鼓囊囊的袋子，便像两座小山般稳稳地压在了他略显单薄的肩头。粗糙的尼龙绳深深勒进他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布料里，仿佛要嵌进皮肉里去。

　　从停车场到宿舍楼，不过几百米。平日走起来轻松的路程，此刻在行李的重压下，显得格外漫长。

　　夏思随拖着行李箱走在前头，手里还拎着那个轻便些的小袋子，三步一回头。

　　父亲的身影在她每一次回眸中，都显得那样沉重：他微微低着头，脖颈因用力而绷紧，脚步有些蹒跚，每一步都踏得实实在在，肩上的重负让他不得不稍稍佝偻着背。午后的阳光斜射下来，清晰地映出他额角滚落的汗珠，和那被绳子勒得深陷的肩部轮廓。

　　一小段路，父女俩走了很久很久。

　　当终于看到宿舍楼下那熙熙攘攘的报道点时，夏思随几乎是跑着迎上去的。她先帮父亲小心翼翼地卸下肩头的重担，那粗糙的绳子离开父亲肩膀的瞬间，她甚至能看到衬衫布料上被勒出的、一时难以平复的深深凹痕。

　　“爸，你先在这儿歇会儿，我去报道拿钥匙。”她声音有点发紧。

　　报道点人头攒动，但夏思随一眼就看到了辅导员汤老师。

　　“汤导，我们又见面啦！”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驱散心头的酸涩。

　　“夏思随，你好！欢迎你正式成为江城B大的一员！”汤老师笑着递过钥匙和材料。

　　手续办得很快。

　　夏思随捏着那把标着“617”的银色钥匙回到父亲身边，“爸，在六楼，617。”

　　夏益明抹了把汗，目光扫过地上的行李，立刻又有了主张：“好。这两个装被褥的大袋子我来，你拿你那两个轻的。”

　　没有电梯的老式宿舍楼，六层的高度，无疑是对这父女俩的又一次考验。

　　父亲扛着最重的行李走在前面，脚步踏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夏思随跟在后面，听着父亲越来越粗重的喘息，看着他的后背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每上两层，夏益明就会在楼梯转角处稍停片刻，扶着墙，急促地喘几口气，但从不放下肩上的袋子。

　　夏思随想对父亲说“爸，歇会儿吧”或者“让我拿一个”，可每每话到嘴边，看着父亲沉默而倔强的背影，又都咽了回去。

　　她只是默默跟着，在父亲停下时，也静静站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用手稍稍托着行李袋，无声地分担着那份沉重。

　　一级，两级……

　　六层楼的台阶，仿佛没有尽头。

　　当终于站在617宿舍门口时，父女俩都已是汗流浃背。

　　夏益明慢慢放下袋子，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疲惫，也带着尘埃落定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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