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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李维
因为失眠,第二天上午我醒得很晚,安东尼早已上学去了。我清洗完昨晚剩下的肮脏的碗盘,又简单打扫过家里的卫生,当我推开安东尼的房门时,阳光比昨夜的灯光更加清楚地照射出安东尼的罪恶,我想家里该专门请个佣人打扫他的房间。
我关上门,决定不再理会,穿戴整齐预备出门采购今晚的食材,尤其是辣椒,最近我对它的需求格外旺盛。
这里的小集市卖的瓜果蔬菜十分新鲜,是我许久以来很少感受过的,逛了片刻后,我预备今晚做炖牛肉和辣味番茄烩饭。
突然有个声音叫住我,我听出来是克莱尔夫人的声音,这一瞬间的感觉很奇妙,抗拒中带着一丝兴奋,我竟冥冥之中盼望着她再次找上我。
我回头,只见她坐在马车上,她一直保有着旧贵族的做派,不愿意乘坐汽车。我走过去,她自然地拉起我的手,盯着我篮子里的菜问道:“炖牛肉和汤?”
我摇摇头回答道:“是烩饭。”
轮到克莱尔夫人摇头,“单调乏味的食物,除了饱腹又有什么意思呢?甚至连制作过程也让人感到乏味。”
我一如既往地反感她的直白,又惊叹于她的一针见血,“夫人也晓得做饭吗?”
“我每天都会花一点时间去看我的厨师做饭,看他做饭是一种享受,是欣赏一种艺术,比吃饭本身更令人感到美妙。”
克莱尔夫人的话又轻又空灵,萦绕在我心尖,仿佛一道温柔的钩子,引得我问道:“我可以去看一看吗?”
克莱尔夫人的微笑仿佛在告诉我,没有什么是她做不成的,“当然可以,今晚怎么样?我家里恰好有聚会。”
我好像被吸入漩涡才意识到危险的人一般清醒过来,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不再独身一人,我是这玫州的一部分了,就如漩涡里与漩涡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我踏入了一个名为社交的漩涡之中。
“好。”
剩下半天的时间,我一直在犹豫如何拒绝参加聚会,可当天色暗下来时,我却已经穿上小礼服站在克莱尔夫人家的大门外。
门口的侍卫放我进来,引我去餐厅,克莱尔夫人仿佛专门在等我,当我进入餐厅时,她的眼睛锐利地最先发现了我,穿过人群来到我身边,“布朗夫人,你来得不巧,那道菜已经做好了,我先为你介绍认识大家吧。”
如果说谎言藏在盖了碎花布的篮子里,那么此刻天空刮起了大风。
我麻木又不知所措地跟在她的后面,仿佛此行并非为了一睹那奇妙的厨艺,而是作为她庞大的人际王国里的一名新成员参加自己的入会礼。
克莱尔夫人牵着我的手,引我至中央凸起一部分的台子前,对众来宾介绍我的到来,“良宵难遇,只因美酒与好友难得,诸位先生太太、公子小姐,陈旧的岁月已然逝去,新人的到来带来一切,让我们一齐为布朗夫人举杯!”
佣人端来两杯酒,克莱尔夫人与我各执一杯,在她酒杯边缘光芒四射的钻石闪耀下,人们纷纷高举酒杯,我也照做,随后睥睨杯中暗红色的液体,咽下那流动的红色宝石。
宴会随后便开始了,我坐在洁白的桌布前,盯着铜制的烛台和银制的餐具,一时恍惚自己究竟是处在一个电力时代还是中世纪,看来只要拥有名利地位,似乎活在过去也未尝不可。
克莱尔夫人坐在长桌的上首,我坐在她身侧,对面坐着一位叫凯蒂的军官太太,约摸四十岁上下,她身旁是一个年纪相仿的旧贵族夫人,名唤萨米拉,我身旁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绅士,众人都称他为“四杰”先生,令人摸不着头脑。
用餐之际,因为距离的问题,我们五个人自然地形成了一个聊天的群体。凯蒂太太问我叫什么名字,我简短答道:“泛音。”
众人都有些惊讶之色,我补充道:“是个奇怪的名字吧。”
萨米拉夫人神色自然接过我的话:“这是一个好名字,听着很好,就像好好夫人,好好太太一样。”
众人都发笑,我也跟着笑起来,凯蒂太太指着“四杰”先生对我说:“我猜你还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叫罗伦斯先生为‘四杰’吧?这绰号就是萨米拉起的,她眼睛最毒,惯会给人起绰号。”
我问萨米拉夫人:“那这名字有什么独特的含义吗?”
萨米拉偏又不说话,只对我笑笑,随后低头仔细切割牛排,我又看向凯蒂太太,她意味深长似的望向罗伦斯先生,我只好偏头看向身旁。
罗伦斯先生略有腼腆却不失风度地笑了笑,“在下虽不才,却也常得克莱尔夫人的赏识,总在这四人之间坐着,拜萨米拉夫人所赐,名称由此得来。”
他的手略微比划我们四人的位置,原来这就是“四杰”先生的意思,而萨米拉和凯蒂不是“四杰”夫人,我所在的位置也不是固定的,那么固定的只有罗伦斯先生一人。
一直不说话的克莱尔夫人吩咐身旁的佣人给我们上汤,话题自然转到汤的味道上。
“味道如何?”克莱尔夫人问我。
“很不错,我喜欢里面的红萝卜。”我回答。
“这是今天第一次做的新汤,你为它取一个名字吧。”她说。
我有些不解,凯蒂太太解释道:“每次这里来新人,夫人总会做新菜品,并且让新人取名,以此表示欢迎。”
我想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头绪,萨米拉夫人双手托腮望着我,似乎在等我开口问她,我便遂了她的心意,“夫人想到什么了吗?”
她如愿以偿地前倾着身子说道:“就叫泛音汤如何,多么美妙空灵的名字呀,还方便记忆。”
克莱尔夫人征询我的意见,我觉得无所谓,她便起身吩咐佣人把泛音汤分发给众人,众人又都坐在座位上举杯庆贺。
我心底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把自己拆解开分发给在座来宾一般。
余下时间他们又打听了约瑟夫的情况,以及为何我二十九岁还没要孩子,我现在居住情况以及安东尼。
我像泛音汤里的胡萝卜、玉米、火腿,被拆解为一段段经历与故事,被他们四人饮掉,同时我也饮掉他们的故事,彼此供给之间,饱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饭后移步舞厅,罗伦斯先生率先邀请克莱尔夫人去舞池跳舞,余下我们几个太太在一旁闲聊,一方面是因为第一次见面不算熟悉,另一方面生活背景不同很难有共同语言,她俩很快便邀了舞伴去了舞池。
我独自一人拿着酒杯倚在桌边望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大家身着华服,似乎只有我的衣服最为简陋,可这却是我最好的一件礼服,看来要想融入这里,一件华丽的镶钻裙摆是必不可少的。
有几位男士邀请我去跳舞,我一一答应下来,整个晚上热闹又欢快,整个玫州向我掀开一角,而我也欣然将头探了进去。
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白天我在家做卫生,偶尔和逃课的安东尼作斗争,穿梭于玫州发达的裁缝行业,为一条满意的花边自东向西奔波。晚上,我换上华丽礼服,去各家参加晚宴,仿佛一天只为了活这短短的几小时,我把自己的消息袒露给他们,他们也将自己的秘密告诉我,每晚都有新的交换。
而一切总结下来无非是些出轨外遇、作奸犯科,外加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我除了最开始在克莱尔夫人身边坐了几次,后来便去了大长桌的另一头,凯蒂太太和萨米拉夫人的位置也在轮流换人,但是流水的女人,铁打的罗伦斯先生,他在的地方总是笑语不断。
这天又轮到克莱尔夫人家办晚宴,我穿着新做的礼裙,是维多利亚时期的样式,只不过为了不显得臃肿,裙撑并没有做得很大,紫白配色尽显优雅。
长桌尽头,克莱尔夫人与几位贵妇人之间谈得火热,这热闹顺着长桌依次搬运下来,纷纷钻进我们的耳朵,长桌两侧的人一边用耳朵汲取,一边用嘴巴喷薄,所有人都在共享同一个悄悄话,织造出一个盛大又奇绝的艳闻,那就是,凯蒂太太的丈夫年轻时一路带兵打仗,一路留下的儿子,加起来共有一个班那么多。
我噗嗤笑出了声,又连忙抓起手帕捂住嘴巴干咳,以此掩饰这件事的荒唐可笑,我故作淡定点点头,不再言语,左边的人见我并不传话,脸上有些失落,好在坐在对面的人把话传了下去。
众人仿佛接力一般将话传了下去,以至于越来越离奇,就像河流的下游河水往往比上游要富集。
偏偏有一个人并不与人交谈,专心吃他的饭,我顿时来了兴趣,借着切东西的空隙偷偷瞄了他几眼。
那是一个方圆脸的亚洲男人,小麦肤色,前宽后窄水滴形的眼睛,与眉毛一同微微向下弯着,鼻头又大又圆,嘴巴也略圆润,搭配不长不短微微中分的黑发和圆框细条眼镜,像极了中国的熊猫,整个人一副稚气未脱的无辜模样。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安东尼,虽然他们在外形上是极不相似的两个人,但似乎都有相同的年轻。
他把一块肉送入口中,嘴巴微微用力咀嚼着,嘴角顺势向下,眼角漫不经心瞥着盘子里的食物,与周围左顾右盼窃窃私语的人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极不在意其他人似的,可偏偏他又坐得笔直,比任何人都要讲究地用叠得一丝不苟的方巾擦拭嘴角,仿佛又极在意他人眼光。
一整顿饭我都吃得没滋没味,注意力一直被他的动作所吸引,他切牛排的动作优雅至极,就连面包也被他用刀子均匀分成九等分,叉在叉子上蘸取酱汁把盘子擦了个干净。
如果当初克莱尔夫人说有这样一个人来参加宴会,我想我也会欣然答应并一饱眼福。
直到他放下刀叉擦净嘴唇那一刻,猝不及防看向了我,我这才急忙假装在看他身旁的人,故作热络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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