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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
屋檐衔着弯月,白墙氤着水汽。一场连绵不绝的小雨过后,暑气蒸着水汽,大地仿佛被潮湿的棉被密不透风地裹着。可江家老宅内,依旧凉意十足。
顾柏袖子半挽,坐在落地窗旁,看向窗外,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恍若在等着什么。
这时,江城走来:“小柏,在国外不习惯吗?怎么就忽然回国了?”
“二哥。”顾柏站起身答道,直到江城坐在,也才跟着坐下,“国外到底不如国内好,正好这次我们研究院和 B大有合作项目,江叔身体也不太好,我放心不下,就干脆回国了。”
“年少有为啊,怪不得爸喜欢你。想我二十五的时候,还在公司里摸爬滚打呢。”江城拍拍顾柏的肩膀,忽得又想一件事,“你也不小了,该想着成家的事了,我听说你还有没没有女朋友。你二嫂家那边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
说着,从手机翻出照片,是个笑起来很温婉的姑娘,“让你二嫂帮你约出来见见吧!”
图穷匕见。
“不用了小叔,我已经——”顾柏话说到一半,门口忽传来一阵嘈杂。
侧目看去,人没看到,反而看到一个染着蓝绿灰三种颜色的炸毛。那炸毛生龙活虎的,打开手机手电筒,给箱子来了个特写。
“小灼,你......你这头发又弄得像什么啊!”纪芸茹焦急地站起身,用手掩住口鼻道,“还这么大一个箱子?你又胡买什么东西了?!”
她这么一喊,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江灼。
江灼一向认为,长得好看的人就该多笑笑,不然岂不是暴殄天物?
视线乌压压,他照单全收,十分好脾气地转着圈笑了一边,不过很可惜,舞台不够大,没让他转个三十六十度,实在没注意角落里的观众。
他叩了两下箱子,示意佣人抬进去,“最新款的洗衣机,集洗衣、甩衣、消毒、烘干、清洁的等多种功能于一身,可花了我不少钱呢。”
“你买洗衣机干什么?”纪芸茹的儿子江炽问道。
“当然是用来洗衣服啊,不然用来洗脸吗?”江灼一副看傻子的样子,可偏偏语气诚恳,继而又扭头对其他人说,“爸不是说洗衣机坏了吗?正好我不知道买什么,就干脆一家买了一个!不用客气,过年红包包厚点就行!”
“你!”江炽一张脸憋得通通红,想反驳可对方却已不理他。
江灼的话落在江城耳中,刺耳至极,他厉声呵斥:“江灼!”
“哎!”江灼下意识一应。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两个人,他献宝似的,“爸,这洗衣机有人工智能的功能,你就把它当成我就行。剩得你嫌我烦,又嫌我不回家。”
江城身边站这个年轻陌生男人,那男人弯了下唇角,弧度极小,收得也极快。但还是被江灼逮个正着,眉毛立刻就竖了起来。
他应该就是顾柏,这么多年多见,“人模狗样”的气质丝毫没有改变,也不知道在装什么?
吃他家的,喝他家的,还敢跟他甩脸子?
“小灼,别胡闹了,快道歉。”纪芸茹见江城面色不对,连忙过来打圆场。
江少的道歉一分钱三斤,批发似憋在肚子里,谁要就给谁,连带着一文不值的保证书齐齐打包送货,心走不走不知道,反正话是到了。
他顺从道:“是我胡闹了,不知道顾......小叔也在,没准备全,过年吧,过年一定补上。”
江城怒目横眉,但碍于众人,不好发作,只冷声道:“你给我过来!”
“二哥别生气,小灼也没买错,洗衣机的确是个好礼物啊,只可惜我的要等到过年才有了。”顾柏宽慰,“二哥别生气,小灼还小,思虑不全正常,长长就好了。”
江灼瞪眼:这人就不怕他在洗衣机里下毒?
“都二十了,还长不大,天天净让我和他爸担心......前段时间还甩了小炽一巴.....”纪芸茹说了一半,自知失言,拿着纸巾轻轻碰了下眼角。
“妈,我没事,你别怪哥。”江炽扶着母亲坐下,“您身体不好,快坐。”
江灼就着这“母慈子孝”的画面,剥了个橘子。
——洗衣机真是送对了,他爸能用来洗脸,这娘俩能用来洗脑子。
“小灼,二嫂虽然不是你亲妈,但对你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江灼的姑姑江灿没忍住说,“你不说投桃报李,你起码要给人应有的尊重吧。”
“您还是先关心表弟的成绩吧,不说长脸,也别那么丢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家的基因不行呢。”江灼提完这壶不开的水,又赶紧把橘子塞给她,笑道,“您吃橘子,将火。”
江城到底没忍住,要给妻女和妹妹撑腰,可话没出口,一道苍老但又威严的声音响起:“行了,好好的家宴吵什么!既然小灼来了,那就吃饭吧。”
江家管家乌伯推着一位老者从书房走出,老者虽显病态,老态龙钟,但精神气还在,眼睛一扫,顿时无人再敢言语。
江老爷子对江灼道:“小灼,过来推爷爷。”
江灼甜甜应着,顺手将剩下的橘子全塞给了纪芸茹:“您也降降火,别和我一般见识。”
酸死你!
江灼推着江老爷子走在最前面,和江老爷子聊着家常,讲着身边发生的趣闻,想着法逗他开心,心中的难过总算被暂时忘却。
在江家真心对他好的没几个,江老爷子就是其中之一。
小时候,他妈身体不好,他爸忙着和小情人翻云覆雨,也不管他,也就小情人惦记着他和他妈,时不时带着自己儿子来看看他们。
是江老爷子将他接到老宅照顾,给他拼出来个还算开心的童年。
开心戛然而止。
江灼落座后,一抬眼,正好和顾柏打了个照面。顾柏朝他歪歪脑袋,江灼立刻别眼,正襟危坐。
他这两天净喝酒了,几乎没怎么好好吃东西,香味一熏,馋虫立刻被勾了起来,菜又是他喜欢吃的,迅速大口朵颐起来。
结果肉一不小心塞多了,不动声色地将水饮尽,才勉强顺下。
舔舔嘴唇,坐直身体,似乎安慰了自己两下,眼睛又滴溜溜地转,像只仓鼠。
他吃饭总是先把喜欢的吃够,才会去看下一道。要是没有喜欢的,只能一视同仁,顺时针各吃两口敷衍下胃。
很快寻觅到下一道,垫过肚子后动作也优雅起来,细细品味着。忽然他面色突变,辛辣的味道在舌尖荡开,直冲他的灵魂!
菜里有姜!
他不爱吃姜,但江老爷子觉得姜养胃,不会让人特地挑出来,然后就养到了他孙儿。
一把抓起手边水杯,猛灌才压过这劲儿,江灼也不敢再嚼,干脆直接咽,眼泪差点被逼出来,结果一扭头,冷不丁撞入一双幽黑的眸子,泪花瞬间就冒出来了。
顾柏扫过江灼通红的脸颊和泛红的眼角,递给他一张纸巾,“不会说出去,我保证。”
这人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气哭的吧?江灼夺过纸巾,狠狠一擦,尽可能凶狠道:“我这是噎的!噎的!吃你自己的!”
“可这是我的水。”顾柏小声补充,“我喝过的。”
“......”江灼瞬间梗在原地,捏着杯子一字一顿道,“我回头给你买一箱送过去,行吗?!”
顾柏:“行,什么时候?”
江灼心说死后倒你坟上。
忽然,正在和大伯江守聊天的江老爷子看向二人,乐呵呵地道:“瞧瞧,你们俩小子现在关系这么要好了?不像小时候,那会儿见面就掐架,吵得我呀,一个头两个大。”
江灼下意识把水杯藏桌下,身体后撤,视线掠过黑木耳,思绪瞬间飘回。
顾柏被江老爷子接回江家,江灼十一岁。
老爷子说,那是故友的孩子。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他对顾柏比对自己的亲儿亲孙还要上心。江灼冷眼旁观,早已断定:又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江灼厌恶极了他,连带着对爷爷,也生了怨气。
“私生子就该和他那不要脸的爹妈一起烂死在泥里,为什么要来碍我的眼?”
尤其顾柏本人,洁癖简直是他身上最不值一提的毛病,挑刺至极。单是菜品摆放都能被他挑出上百种错处。稍不满意,便一口不吃。
对自己本人,更是在严苛至极,衣着举止挑不出半分错,神情姿态更是对所有人视同一律——冷若冰霜,理都不理,对江灼,更是用鼻孔看他。
讨债鬼进家门,更讨厌了。
江灼趁爷爷出门,叫来一群人,直接将放学回家的顾柏摁进了泥里。江宅的佣人偏袒小少爷,权当没看见,顾柏就这么裹着一身泥,自己走回了家。
然后将正在打游戏的江灼,凭借着大五岁的身形优势,人连同游戏机,摁进了泥里。
江灼就更怨恨顾柏了。
明里暗里针对顾柏,想把人赶走。没过多久,江老爷子发现此事,狠狠训斥一番江灼,把顾柏送出了国。
二人再无联系。
谁知再有联系,却是他欠了这讨债鬼一杯水。
晦气。
顾柏:“嗯,小灼要请我喝水。”
江灼瞬间回头,恨恨瞪着顾柏,不要脸!
“哈哈!是吗,小灼可不要小气啊,洗衣机都忘买你小叔的了,你得好好请人吃顿饭才对!”江老爷子爽朗笑道,“钱不够,爷爷给你!”
江灼只好应下来:“我知道了,爷爷。”
江老爷子忽又生出几分感慨:“看你们现在处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等我把手头这点股份分清楚,就算……算了却最后一桩心愿,能安心去享福了。”
他特意用了“享福”这个带着讳饰意味的词,反而让气氛更加凝重。
他话音未落,立刻引来一片反对。江灼率先打断:“爷爷,您身子骨还好着呢,好好休息就行,别说这种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只是几分真心掺在里面就难讲了。
顾柏连说都没说,用下巴尖点着江灼手中的杯子,问:“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江灼没好气地说:“今晚请你喝西北风行不行?”
本以为顾柏会回呛,没想到他却是点头问道:“我没问题,去你房间喝还是我房间?我不告诉江叔。”
江灼惊恐看向顾柏,一句“你有病吧”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到底应承下来,不能反悔,只想赶紧了结,“明天,明天行吗?”
顾柏似乎还有些失望,只点点头,然后就继续吃自己的了。
江灼却是一点食欲都没有了,继续恶狠狠盯着黑木耳,丝毫没注意到江城流连在他和顾柏之间,那若有所思的眼神。
家宴在江灼处黑木耳的第一百零八道极刑中结束。
饭后已过八点半,夜雨渐骤,老宅又独居山上,江老爷子便让众人留宿,明早再走。安排完后,又坐在客厅,拉着众人说了好一会话,尤其是顾柏,就连江灼这个最受宠的孙子都排在后面。
直到九点,江老爷子才上楼休息。他一走,江灼立刻感受到一道熟悉的、带着压力的注视——他爸江城惦记着一周前他打江炽那件事,等着逮他落单好训话呢。
江灼缩在沙发里,藏在手机后面,心里猫抓似的。
从昨天到现在,木白只回了一句“没关系”。这作风很木白,却一点不像是一个骗子该有的反应!到嘴的熟鸭子要飞,难道他真的不在意?还是根本就是个圈套?
他发过去条消息:你到家了吗?晚会要不要一起打游戏?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条,按着平时撒娇的语气打道:好几天没有一起玩了!想你想你~亲爱的,你再不陪我,我就成望妻石了!你也不想抱着一块石头过一辈子吧!
暖灯笼罩的客厅人影流动,却唯独江灼这一角,风雨欲来。
他左瞥右看,想找机会开溜,可客厅里人影晃动,竟寻不到一个安全的缝隙——恩爱的堂兄、聒噪的麻将局,连平时一起胡闹的同辈也溜得无影无踪。视线扫过,最终定格在后窗边那个唯一落单的身影上
——顾柏,他正坐在后窗边玩手机
江灼抱臂,像只鹌鹑似的缩在沙发里,他宁愿被训,也不愿意被这人看了笑话!
忽然,手机震动起来,是木白——“她”刚才给他的朋友圈点了赞,还评论:酒看起来不错,见面后可以请我喝一杯吗?
聊天框木白回道:我怎么舍得呢?刚吃完饭,还没到家。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他现在断定:骗子根本没仔细看图片!怪不得不着急,真不敬业!对客户连点基本的关心都没有!活该暴露!
江灼正焦头烂额,眼角的余光瞥见顾柏放下了手机。那人似乎朝自己这边瞥了一眼,模糊的窗影里,那道身影轮廓依旧令人讨厌。
接着,顾柏站起身,径直朝楼上走去。
手机又是一震。
江灼心一横,闷着脑袋走到顾柏前一步远。这距离既也不显得亲昵,也不显得生疏,更重要的是,顾柏挺拔的身形恰好能挡住他。
楼梯是复古的实木材质,即使脚步放得再轻,也难免发出细微的声响。江灼的心提着,耳朵竖着,努力捕捉着身后客厅里的动静。
“我们明天什么时候吃饭?吃什么?”
顾柏清冽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江灼一时觉得这语调有些耳熟,却因心烦意乱抓不住那丝熟悉感,便抛到了脑后,随口道:“啊?哦,随便,你定。”
“那就晚上吧。”顾柏又说,“吃什么都行,我听你的。”
江灼惊诧回眸,不敢相信这话是从顾柏嘴里说出来的,犹记得这人以前不说话是不说话,一开口能一句话怼他三次,常把他气得跳脚。
他情不自禁脱口问道:“你是吃错药了,还在在国外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
正巧二人走到二楼平台处,顾柏朝右走去,开门关门一气呵成,只剩下一句“那就海鲜,你找餐厅”被冷冷丢在外边。
“海鲜”这二位让江灼不自然的身体抖了两下,他最讨厌吃海鲜了!
但是......顾柏怎么会知道?
偶然?巧合?
这么一愣,让江城抓到机会,他边上楼边喊住江灼:“江灼,你跟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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