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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所以……其实论起心照不宣,也只有这件事了。
“陷妄之人,是我请来的蛊医。彼时他在阵中试行密炼,正遇到姜仯带人以蛮力探阵。护阵者伤了九位,其中一少年至今昏迷。”
衡栎身中蛊毒,尚未诊明。如今蛊医突逢惊扰,已于妄境深陷。
原来是此事令他亲至。
林潋回忆片刻,道:“他的妄境还未至于升阶吞人的境地,实在不必过于担忧。我那天路过本欲顺手渡消一下,只是没想到——呃,折戟而归。”
她说完便咬了下唇,坦言自觉失职,而后摸出非砚镜,说先联系他人来帮忙渡妄,将这层困扰抹消。
却听衡栎温声道:“既不急,那怎好乱了别人的日程。”
话是这样讲,可林潋总觉得他只是随口找个理由,心中却另有安排。
他再次开口,语中带着易见的好奇:“说起姜家,你可有相熟旧人?”
林潋了然:“我与姜家无甚牵扯,这你放心。”
这人的眼眸如同一扇浸墨屏风,情绪全遮在后面,望不透。
他肯信几分?
林潋补充:“关于我之前……渡妄师渡消失效这种事历来未有,我现在给不出解释。”
衡栎做了个手势表示“反正你一说我就一听”,而后突然笑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带着示好意味的笑。其余的,她看不懂。
不远处空间隙尽头光亮闪烁,林潋向前倾身:“是到妄境门口吗?”
衡栎顿了一下才答道:“不,先去悦漪楼。”
悦漪楼啊。
三年前她来过这个地方。如今竟已成为衡家的私产了么?
“我看了一圈……”
此楼独立于南芷岸边,揽辉抚漪,华彩流照,雨晴夜昼,风景各异。
“捉你的人里,恰巧没有姜家人。”
只是故景重赏,何必在今日。
林潋摸出一只喜欢浅色的绮虫,手里藏着脱身用的千影辔,在跳出空间隙的刹那将绮虫抛向前面的衡栎,头也不回地溜了。
树下对峙的时候没用上千影辔,不想它竟与绮虫混在一处。
绮虫不属于虫,它是由动物的幻梦种出来的非生非死之物,形似绒尾,缠人的时候同食人花一般,却不伤人。
临行前她在绮虫身上留了道灵力,这东西会将那一句留言学着说与人听。
“我需要先去确认一件事情,多谢解围。”
一阵天旋地转后,林潋摔在止意门前,千影辔失去光泽,枯槁灰败。
溯九宗之址是一座二层小楼,它位于一处任何人都可能路过的街巷中,设有障眼阵法,不扰烟火。
楼外建了几处装饰用的弧形石梯,从地下引来的泉水顺着阶梯流淌,潺潺而淙淙。每次林潋来,都喜欢望着流水发呆。
平时大家并不聚在这里,除渡妄之外,各自有自己的生活。
本宗既无传说,又无纷争,且无宗主。而守门人算个虚称,类似别派推选出的统领人,论实力是略强些,并无特殊权责。硬说要守什么,也只是本宗传下来的竹素,待到有新人加入的时候,引导其接一下传承。
宗中人相互之间称师姐妹兄弟,而非各类职责,全因每人都缺少情感丝绪,按传承里所要求的这么叫起来,确实更显亲热,与尘世适然相融。
巷中路旁,行只数步就能遇到几丛长茎旎烟兰,至夜即亮,不知当年是谁从何处寻得又随手栽种,以此替代了灯笼。每逢旅人夜归之时,当有灼灼安然相伴一程。
因旎烟兰的存在,坊间对这个地方是有点说法的。其中几种,给人一听就摆脱不了有修士混入其中参与着玩的嫌疑,经过本地的加工创造,已是传得绘声绘影。
林潋站定,将手背缓缓贴近门口的九道光流。
微光悠然浮动,至手背处,如清流漫过泉石一般。
门已不可进。
林潋挑起一缕光流,它绕过指间,临逃走前还蹭了一蹭。
这么看来,办法和机会大概率在妄境那边,但是……
“别试啦。你要找的,是这个吧?”
一听到身后的声音,林潋先叹了口气。
是她?
棠晚照拎着系绳将手中布袋打了个旋儿,笑吟吟地望过来。
袋上绣有紫藤,这应是师妹特意留在门口的物件。
“多谢。”林潋见对方抬手欲掷,便加快脚步去接。谁知棠晚照在起抛之刻却收了力道,手臂斜挥间顺势将布袋捞回,扣于掌心。
林潋只得顿足,抿着唇去看那张倾城面,面上的笑靥却凋谢了,只余些冷落的阑珊兴味。
此人衣裙所着,是现下最难买的颜色,唤作“雨过天晴”。林潋盯着那一荡一荡的裙摆,将右臂向外一展,指间微芒莹聚。
飘动的裙摆翻涌着后退数尺,棠晚照嗔道:“你心既乱,那乱就乱吧,可不能就此错冤了好人!我今日,不打架。”
林潋黛眉微挑,任她轻快地贴近,将布袋缠挂于腕间。
“这个,你师妹托我给你。”
这里面是轻魁,由各季所遇机缘炼制而成,她上一年只炼得这一件宝物。
平日里,林潋没有带东西进妄境的习惯,这套轻魁便一直被存放在门内。
“谢了。”
四枚腕镯细如琴弦,于皓臂交叠,映光生色。
“林潋,小帘外的事,有眉目了。”
小帘外,谨州咽喉之地,在文家治下,总是一派乱中有序的热闹气象。
一月前,林潋于此消妄后,怀疑的念头仿佛初秋落叶,时不时随风浮现,簌簌未停。
自然,渡妄师出妄境后会有个印象淡化的过程。对于那处妄念,具体的思维脉络已不可理清,但她依然有所感知——气运不对。
薳陵之战过后,各地确实妄念频生。
不过,世间运数有归属自然的衡定法则,事物发展的态势应该是循着一部分规律的,不至于太凌乱。
这好比一人撒了种子浇了水,偏又不清楚撒的是什么种子,最后种出来一只刺猬,刺猬欢快地跑了,人总觉得哪里不对。
而妄境留下的印象,让林潋感觉有些地方空落落、轻飘飘的,它们像是被遗忘在于幻梦中搭建出场景的一转身之后。
这些妄境比之以往,似乎出现得太容易了些。
总不能是有人蓄意为之吧?
若有人借势扰乱作祸,催生妄境以达成某种目的,那此事非同小可,还须尽早发现。
“果真依你所言,阴狩日未时、解余日卯时,正是那三处小妄境开始躁动的节点。此外——我抛却大把光阴,再怎么盯,也没盯出什么异常。”
“好。这条消息,对我很重要。”林潋后退一步,敛容行礼。
暖调光泽在黄昏时分的柔和中浮荡着,棠晚照眼眸中蕴着迷惑与促狭,“你肯信我?”
怎么会不信。
林潋随口应声,将头一歪:“下月初七邀月楼,你可已有约?”
为这种事特意跑来作伪,意义何在?即使近日意外多些,她自己也可亲去观测,虽说时不我待……
莫名地,棠晚照轻轻笑起来。
“看来上次你作证的情分我是还完了,那我们也算两清。”棠晚照侧过身,漫然一瞥,“等你接触到盛世盏,我也许有事相求。”
这……它不是已经碎了吗?
唯一现世的上古神器,传闻中已碎于薳陵之战,说是能应世生灭。
“盛世盏,世间真有此物?”
棠晚照不置可否。她似乎想起了要事,快速涂抹出空间隙,晾了几个字在止意门前。
“到时候我再解释,你可别死了。”
“……”
见那空间隙用后不消,林潋上前轻触。里面余下的灵力蹦蹦跶跶地挤着聚在指节末端——正好够她再开一次空间隙。
蛊医的妄境之外没有衡家人的踪影。
拂开重重雾霭,林潋低声自语:“确实没什么看守的必要。”
而且她能感觉到,界窍在躲她。
渡妄师要进妄境,需寻得界窍才可入内——虽然附妄幻境本来就不是真的,但是,若从别的地方进去,那么一切便都是假的。
绕了一圈后,林潋冷笑:“我又不是来捣乱的,不想碎成渣就自己出来。”
由界窍入妄境相当于叩门问好,纵使林潋渡妄多次,也从未遇到过门躲着不肯见人的情况。
她抬手挥揽,臂上轻魁隐现银色光缕,一时间周身的浓雾如遭火灼,皱缩着消失后,缓缓升腾起雨后草木的气息。
这些景象与气味,一定都来源于蛊医的记忆。
空中飘来半忧半怨的絮语,忽远忽近。
再这么乱下去,幻境自己也不好受。
熠日与夜雨皆姗姗来迟,偏又于这方小天地间相拥。
白雾消隐,两座石狮并列而出——一只默伫晴日之下,另一只呆立晦溦之后。
这东西单看无事,放在一起便不一样了。好端端的石狮,右边那只看起来更僵硬些,如同被什么术法定住了一般。
林潋径直向夜雨一侧走去。
四种制法的暗红丝线被绕在狮身上,还打了个很随意的结。
这人在界窍做的手脚既不规矩,也不高明。只要逆序解绳,那无论当初设了什么陷阱,都会就此作废。
林潋找到绳结末端,将触未触之时,指尖堪堪顿住。
她想到了棠晚照给出的消息。
下一刻,蕴了灵力的两指将红线勾起,猛地一扯——那便看看是谁在各处妄境煞费苦心吧。
林潋顺从地被拽入预留空间隙,这次转换地点的时间非常短,数息过后她便看见了枕玉池。
悦漪楼里的枕玉池。
翩然飘逸的衣袂一霎间回落,林潋被四道噬魂封钉在原地。
长风拂乱发丝,夜幕将垂,华灯初上。
衡栎背对着陷阱,轻叹一声,收起鱼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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