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

　　一只枪口抵在她眉心。

　　九个身着制服的青年男女围在她的床前，有半数人手中都握着枪，枪口无一例外均指向她，涵盖全身上下所有命门。

　　闻一挑着眉，微笑坐起身。

　　刚发力，眉心处的枪口传来阻力，试图提醒她当下的处境。
　　闻一轻飘飘扫去一眼，那持枪手一僵，枪口便随着她的动作往后退。

　　包围着的人齐齐退了一步。

　　“好大的阵仗。”闻一啧啧称赞。

　　一声低咳传来。将她的注意力吸去——

　　一位站在人群后，身着与众不同的黑色西服的青年，露出与她如出一辙的笑。
　　眼睛弯成了一条刀缝。

　　青年从床脚迈开步子，眼睛从天花板转到被单，绕开蓄势待发的包围圈，每一步品鉴一处家装，皮鞋的踢踏声索命般逼近，近到不能再近时，终于站定。

　　此人视线紧锁，剐肉般锐利割过闻一面部的每块肌肉，唇上的笑容雕塑般一动不动。

　　他眼睛不动，手上慢条斯理地从口袋中抽出稽查令，悠悠地晃几秒，居高临下道：“这里是星联邦警署灾变监察部，检测到超A级异能量波动，公7713946AWX号，你被捕了，请配合调查。”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见身旁的持枪手耳上红光闪烁，似是有什么指令，下一秒，他便神色冰冷地扳动了扳机。

　　尖锐的疼痛席卷全身，眼前的景象飞快旋转着，堕入纯然的黑沉。

　　失去意识前，她想，年少恐惧过那么多年的事，还是来了。

　　“醒了？那就别愣着了。”

　　闻一睁眼，淡蓝色的眸子泛着冷光。她坐在束缚椅上，手脚都被牢牢铐住，无从挣动。

　　当然，她也没准备动。

　　星联邦警署是一帮全星际驰名混账。

　　众所周知，他们有权对不配合调查的危险嫌犯直接击毙，而“不配合”和“危险”的定义很宽泛，由警署的混蛋“以实物为准”。
　　秉公执法的“公”与“法”都要看点家世背景的，抓都抓了，让人清清白白的出去，倒显得警署办事不利。星际时代，人口富余，死一个不嫌少。

　　话虽如此，不能等死，她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刚刚开口的那只混账——一个陌生的银发男人，坐在她对面一刻不停地签署文书材料，冷淡地睨她一眼，对着身旁的下属发号施令：“提审。”

　　语毕，他难掩疲惫地捏了下眉间，拿起一只口嚼茶放进口中，加工好的茶叶混合着醒神的苏可胺充斥口腔。闻一记得这个牌子的口嚼茶广告：让连轴转了24小时的你，重焕光彩！

　　“是，长官。”那金发女警官军靴啪地并拢，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向她走来。

　　警署长官有什么可加班加点用苏可胺的，这东西不是只有学生和社畜用？

　　闻一摆出一脸纯良，张嘴就要刺探，谁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麻药的效果还未完全消失，导致她对身体的掌控有些迟缓，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帮混蛋在她脖子上捆了个标准消音器。

　　根据联邦政法通用教科书，这可是S7级嫌犯才有的待遇。再往上一级，就是危害联邦安全罪了，想犯这个罪起码得找群外星人把全联邦给倒卖了。

　　嚯。事还不小。

　　闻一在感到厌烦的同时，肾上腺激素飙升。她嗅闻到了大麻烦的气息，身体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冷静点，别惹事。她闭上眼，用舌头顶了顶腮帮。

　　她昨天才刚刚收到瑰云星际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踏进这里，约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各星议会掌权人的大门，前途一片光明。

　　遭了这么多罪，她绝不会自己凉在这该死的曙光前夕。

　　闻一配合着警官的动作，拷上移动式控制仪——戴上之后，只需一个按钮，她就会被迪瓦尔金属缠成木乃伊、注入足以放倒十头牛的麻醉剂，并在一息间失去行动能力。

　　她像被教导主任领走的惹事小学生一样，相当乖巧地跟在警官身旁，每一步都与之保持同频。

　　她一个穷学生，整出来的专利发明都是人畜无害的废品，有什么本事犯那么大的罪？
　　但她那整天神出鬼没的科学怪人父母就不一定了。在撇下她这个“甜蜜的小累赘”之后，这几年他们有越来越疯的趋势，消失个一年半载也是常事。

　　闻一乐观地想，近代的科学圈子那么流行龙场悟道，她也算是英年早悟。

　　当，当，当。警官的反重力磁吸鞋与地板相撞，发出响亮的金属敲击声。两人拾阶而下，步入愈发寒冷的地下。

　　闻一打了个寒战，警官剔透的银白眼珠转过来，大猫般盯视她几秒，无声地加快脚步。

　　不知走了多久，旋转阶梯终于来到尽头，警官刷开金属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呃...巨大的泡泡膜？

　　这泡泡在光下发出彩虹般的炫彩，但上面没有映出任何倒影，也无法透过它看见里面的任何东西。仿佛天地中就剩这一个泡泡。它是一切的边界。

　　一片静谧。
　　闻一瞥向站在门侧的金发女郎，女郎面无表情地回看，仿佛这一幕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不对，只用眼神示意她向前。

　　闻一用手指戳了一下泡泡，指节直直穿过去，什么都没摸到。
　　她暗赞古怪，踏入大门。

　　“轰！”余光中，一个巨大的火球飞来！
　　说那时快，闻一就地一滚。却在滚过地面时，听见咕咕的怪声，她细细看去，她竟被严丝合缝地罩在一个泡泡里！像是刚刚的大门上的泡泡分裂了。

　　“轰！”又是一个同样的火球从刚刚在泡泡上凭空消失的地方出现，只不过不再是向她袭来，而是调转方向，冲着来处飞了过去。
　　那来处是一个全身遍布红鳞，双瞳灿金的“人”，只见他四肢朝地，歪扭着头，长大畸形的嘴，将那足以烧穿迪瓦尔金属层的火球吞了下去，还打了个火嗝。

　　闻一的眉毛跳起了舞。

　　这还没完，就听桀桀桀的怪笑从另一边传来。
　　只见一个皮肤青黑、形容狼狈、头戴尖顶帽，身着斗篷的男人冲着那火龙人摆出嘲讽的神情，口中不住地发出尖利难听的笑声。
　　待到闻一看向他，他一只绿眼珠仍纹丝不动对着火龙人，另一只紫色眼球却向闻一转过来。

　　他分裂似的，口中同时发出桀桀的笑声和一句腔调诡异的问句：“你在看什么呢？招子不想要送给我。”随着他的言语，一层绿色的烟雾扭曲着向她卷来，却在触碰到他囚牢外的泡泡前被他张嘴吸了回去，唯余一只眼睛阴森地瞪着她。

　　闻一礼貌地收回好奇的目光，刚刚的静谧和寒冷在进来后荡然无存，不客气地说，这里吵得堪比十个菜市街。为了降低存在感减少对别“人”的打扰，免除额外的“招子威胁”，闻一维持着躲火球时趴俯在地上的姿势——确切来说，像个初来乍到十分低调的飞天大蟑螂一样——环顾周围的监牢。

　　这一屋子的危险人物实在是——令人兴致盎然！

　　同时，她也质疑起刚刚的猜想——是闻文二老造的孽吗，这是他们在完成人造人后的新热忱？

　　她爹妈能有这本事？

　　放眼望去。

　　一只打坐的鱼人睁开头颅两侧的死鱼眼，痴呆地看着她，从脑子里晃出了它自身体积三倍的水，将难以为继的泡泡撑的更大，一口咬断了监牢的栏杆，咀嚼巧克力棒似的，几口就咽了下去，然后冲着她飞流口水三千尺。

　　一位委屈的小女孩抱着一个可爱的洋娃娃蜷缩在一张红到发黑的床上，嘴唇不停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很快又咯咯笑起来，含笑的脸春花般纯净可爱，笑着就把自己的双眼剜了出来，安在娃娃身上，不出几秒，那可怖的血洞中又长出一双我见犹怜的眼。

　　一名仙风道骨的古风小生，此刻正御剑倒立在他牢房的天花板，看着很像星球古早恐怖生物之一——吸血鬼。只不过与吸血鬼不同的在于，他正在勤奋地练习画符，不过细细看去符纸的内容实在有碍观瞻。没毛病，鬼画符嘛。

　　小生对面的真·吸血鬼，正因为畏光而张开翅膀将身体缩在墙角，挤成可怜的一小团——如果忽略他的青面獠牙，以及他饿到正在吸自己的血的话，称得上是在场诸位中最正常的一位。

　　每一个监牢的蓝色电子屏上标注的罪名都是杀人，杀人，还是杀人，还标注着一些古怪的能量等级评估，ABCD之类。

　　好吧，罪已诏。正在入狱中的闻一女士认定自己要是被构陷进这一串奇趣生命队列了，估摸罪名也是杀人。

　　青天大老爷！她哪有脸忝列其中。

　　不过，这能量等级——闻一眯起眼，想起早上被逮捕时的那句话“检测到超A级异能量波动”和她这S7级的待遇。

　　警署不会认为，他们这帮子人被外星射线扫变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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