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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忆菡萏缘起时
五千年前。
九天之巅,因果塔矗立于万星之上,塔身流转着三界命数的微光。令渊曾在此独守了千年,作为天帝次子,他生性不染尘俗,自请镇守这方天地枢机,宁愿终日面对冰冷命轨,也不愿涉足白玉京的权欲纷争。
三千年前的一次巡视,令渊在太初灾劫的废墟中,发现了一株有了灵识的红莲。他把它带回了因果塔的望星台,那红莲肆意汲取着天地灵气,很快就化了形。
在望星台灵池里化形的少女,生来五官艳若妖孽,可她的红眸里却澄澈如泉。
红莲运天地之灵而生,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令渊。彼时令渊亦不过是刚过千岁,素来沉稳的他亦被这灵池里突然冒出的少女,弄得着实一惊。
他本想是去因果塔的藏书阁里寻找安置她的答案,但没想到前脚刚迈出半步,一个稚嫩湿滑的手就从池里伸出拉住了他的袍角。
那双炙热的瞳灼得令渊无奈止了步,他侧身向那株化形红莲说道:"你承天地运灵而生,既是“惊花”此后便名京华。"
那天,素来喜静,不染红尘的令渊,独身竟带回了一个少女。他于自己的镇海阁旁设了一个菡萏居——那是京华唯一的“家”
起初京华不明世事,每天就在身后跟着令渊。但令渊也不知如何待她,只能日日教她习法修炼。京华随是红莲化形,但悟性极高,法力增长极快,乃至三界无人可比。
但她生性活泼,着因是因果塔远离天地双界,常年苦寒孤寂,便常去人间游历。京华喜欢把在人间的见闻诉于令渊,是她让因果塔第一次有了温度。
京华是由天地孕灵而生,本属地界祇族却生在了远离天地双界的因果塔。地界以情欲法地,京华跟在令渊身旁难习尘世,令渊就许她常入人间
那回京华从人间归来,就跑到在望月台闭目打坐的令渊身旁。少女的唇贴近了青年的耳说:
“人间认为传道授业解惑者为师,而我的师父是神尊,那徒儿以后就唤您“师尊”。
京华天生通晓情欲本源,却始终怀着一颗琉璃般澄澈的心。这份天赋未曾玷染她分毫,反倒让她对众生悲欢抱有最纯粹的悲悯。
那日她从人间归来,裙摆还沾着凡尘的烟火气,便轻车熟路地寻到因果塔顶层的星阁。令渊正在推演命轨,星盘在他指尖流转出万千光华。她像往常一样伏在星盘边缘,望着他被渡了金光的侧颜。
“师尊可知,”她忽然开口,声音里还带着人间四月天的暖意,“南城有个书生,愿散三世功德,只求在轮回路上与心上人重逢一刻。”
令渊执星的手势未停。但京华看见他垂落的眼睫极轻地颤动了。
于是她凑近些,继续道:“还有西山的绣娘,甘耗十载阳寿,换一场真真切切的相思梦。”说到这里,她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他虚悬在星盘之上的手腕。令渊微微一怔,京华牵引着他的手,缓缓按在自己心口。
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那颗心正在有力地跳动,每一次起伏都像是天地初开时的鼓声。
“师尊你感受,”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场梦,“这里跳动的,就是人间说的那个‘情’字。”
“京华,不得胡闹。”
她僭越的动作终于让令渊回过神来。他倏地收手,广袖带起一阵紊乱,他素来古井无波的声线里,竟罕见地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尘世情愫皆镜花水月。”
他垂眸整理衣袖,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却不知自己耳后悄然浮起一抹极淡的绯色,在这清冷的阁中格外分明。
“师尊,为何,明明苍天允了三界生灵有情,可天道却不容情。”
“师尊,无情怎可法天地,明明地界…“,
少女仍不肯罢休,似乎是想拼命抓住他面庞上那点突兀的神色。
令渊垂眸,他清冷的眉目中隐着些许复杂。
京华不过修炼了三百年就比肩天界上神,令渊却在她的惊世天资中发现了她天生能容纳人间情欲,亦能轻易地连接掌控情欲的能力。像是天生承担人间八苦五毒的“器皿”
这些隐秘的猜测就这样沉在他的心底,直到神灾降世,被迫继位的那夜他才全然明白:
“宿命罢了。”
而后不过千年,神界功德难抵因果,太初降灾,三界倾危。十二神尊八十上神合力平乱,却难挽天倾之势。
支撑天地的擎天柱崩裂欲倒,仙族先帝与其太子,亦是令涯的长兄,毅然燃尽其毕生灵力,以自身神躯与元神为祭,重铸柱基,暂稳三界。
然而,先天帝忧天界令氏失权,设计害死了,本能在神灾中幸存的祇族三尊十二上神,没了神力护佑的地界,遭“情欲”反噬。地界九幽镜,瞬间历乱无章,生灵涂炭——八苦灼灵,五毒嗜魂。
令渊还是没能逃得过宿命,继任了天帝之职,亦承下来了仙族令氏坚守的“天道”。
他本能不去插手地界九幽事宜,任由其自生自灭,仿佛那蔓延的苦毒与他无关。
直到那天,前任天帝陷害祇族的肮脏密辛,如同带着脓血的疮疤,被幸存的祇族骁勇神使亲手撕开,公之于众。
仅存的三位祇族神使,身负着全族残魂的怨念,浑身缠绕着从地界带来的“八苦五毒”之息,一路杀穿了玉京南天门,直抵凌霄殿。
他们立于万千仙兵的包围之中,染血的长戟指向御座之上神色晦暗的令渊,声音嘶哑,却如惊雷滚过整个天界:
“伪帝伏诛,然我祇族之血岂能白流?地界万灵之苦岂能白受!”
“令渊——!你仙族令氏既自诩天道,执掌平衡,便该承担此因果!”
“我要你——以天帝之尊,亲身踏入九幽镜心,承接那地界倾覆的‘八苦五毒’,为你父辈的罪孽……亲自‘净化’这天地间第一等的‘污秽’!”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那绝非简单的赴死,那是比形神俱灭更残酷的刑罚。是要将他的神魂作为容器,去承受亿万生灵的绝望、贪婪、怨恨与痴毒。是要这尊新立的天帝,在极致的罗刹苦海中,亲自体验他父辈一手造就的、他曾冷眼旁观的……地狱光景。
他曾镇因果塔,早知这并非是因“情欲反噬“,而是担下了”三界因果“。
在众神施压下,令渊还是以天法为据,降了祇族神使死罪,亲自手刃了那仅存的祇族神使。
至此,地界彻底被纳入仙族白玉京辖地。
令渊用了他眼中的唯一解法——亲自把九幽划归冥界。
“凡遭情欲蚀魂者,销命薄,不入轮回司。”,他冷声道。
望着血染的忘川,京华第一次落泪,她闯入白玉京的凌霄殿质问他:"师尊说过守护苍生便是大义,为何死的都是我的族人?你护的是何苍生?”
京华原本澄澈红瞳,此刻浸满了泼天的愤恨,她似是瞬间闯出了凌霄殿。
令渊没有阻拦京华——这或许是他此生最后悔的决定。
京华独自站在地界炼情渊,用了压在因果塔底万年的祇族禁术——万秽归流。
就在完成禁术最后一步的那一刹那,原本由地界生灵所承的“三界因果”,被京华从“情欲蚀魂”的“孤魂野鬼”的元神里生生剥离出来,赫然提取出化作一股能撕裂整个九幽镜的绛红灵流,尽数流入京华的元神。
京华用她那年轻的元神作为容器,承受了亿万生灵的绝望、贪婪、怨恨与痴毒。
她的躯体任由那股绛红灵流,穿透、撕扯着,但她还在企图炼化这世间百害,生涩、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护佑这所谓苍生。
直到施法所生的灵压振得整个三界震颤,她的元神最终还是被这股股灵流撕碎了。
而后同那愈发猖狂的汹涌灵浪融为一体,再次进入了她的魂,化作了她额间的一抹红印。
待京华再次睁眼时,眼前的九幽又恢复了曾经的海晏河清。
没有八苦灼灵,没有五毒嗜魂,地界本被“情欲蚀魂“的生灵亦恢复了曾经的情醒。
天界未恙,地界复兴,唯有京华时时刻刻受着万灵哀怨,世间百害的侵蚀。她本想静待自己神魂俱焚,可等来的却是无尽的痛苦。
“京华”已死,活着的却是命簿已消的京华魔尊。
斑斑血痕被飘扬的红袍隐得甚好,京华回眸,身后是臣服的地界魂灵。他们向红衣魔尊跪地伏拜着,臣服于他们心中的“神”。
九幽入主了“新神”,号京华女帝。
少女的红眸不再清明,瞳孔里翻涌的是撼天愤恨,被八苦五毒所侵蚀的眼底里,映的是无尽的悲悯苍凉。
起初,她尚能驾驭。以自身为熔炉,试图将这些污浊的业力炼化。
但众生的苦楚太过庞杂,远超她一己元神所能承载的极限。
那些痛苦的记忆、扭曲的欲望、泣血的诅咒,如同亿万根毒刺,日夜不休地侵蚀着她的神识。
九月初九曾经是她化形的日子,亦是令渊把她从因果塔带出的日子,可如今却是独留她一人受百苦蚀魂的日子。
双九之日,诺大的九幽重华殿内,无人不畏的女帝,正伏在她的红莲座上,红袍上原本精美华贵的金莲纹在此时变得暗淡无光。
她的脊背颤抖着,她本属火,而化在元神里的世间苦毒,却用蚀骨的寒凉折磨着她。
每一次,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元神正在消散。
可叹世间爱恨难化,她承受的苦毒与日俱增。可她还不能“死“,至少不是现在。若身死的代价是苍生俱陨,她宁愿永生受世间一切苦难。
京华化魔的那天,令渊入藏书阁中,寻了十二个日夜。
为公,不过是让魔尊独自消化世间苦毒,直到元神耗尽,或是待魔尊彻底失控后,用古玉化剑亲斩,方保三界无恙。为私,为什么要苍天独负京华?
“天道”为何?,可怜擎天柱上焊着三千天律,他终是把自己鞭策成了玉冠下,施行“律法”的傀儡。
是谓:“顺者生,逆者死。”
令渊终于明白,为何天界要神明,不染尘俗,断情绝欲。
“若要以天正道,公理难容私情”。
他独自立在因果塔顶,上面映着的是创世神羽化前留下过七言神谶,还有一块上古九寰玉:
太初降灾界倾危,千百尊体殒神魂。
红莲化灵承百害,东刹难渡因果关。
古玉应劫启天镜,人间三世泯恩仇。
万法归墟终有尽,大道至公也至私。
令渊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塔底古篆上,被刻下的七字——“天魄结印镇魔魂”。
他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这卷以星辰为纸、神血为墨的古老卷轴,在他掌中仿佛重若千钧。
其实自凌霄殿诀别后,令渊对关乎于地界的事情都“漠不关心”。
但京华更甚,地界同天界的关系降至了冰点,却始终不算是针锋相对。
百害蚀骨的第二百年,京华年轻的元神还是要承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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