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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入者的低语
回到学校宿舍的林夕照,仿佛一只受惊的鸟,将自己蜷缩在床铺的角落里。窗外天光已然大亮,室友秦月规律的呼吸声从对面床上传来,一切都与她过去无数个平凡的清晨别无二致。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从昨夜指尖触碰铜镜的那一刻起,就彻底改变了。
她摊开掌心,那道淡金色的缠枝花纹路在日光下几乎看不见,只有当她刻意去感受时,才能察觉到一丝微弱的、如同电流穿过般的麻痒感。昨夜博物馆的经历,像一场荒诞离奇的梦,却又真实得刻骨铭心。盛唐的喧嚣、箜篌的哀婉、还有那镜中即将回眸的女子……这些碎片在她脑中反复闪回。
“是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吗?”她试图用理性来解释,可掌心那真实的触感,以及保安手电光下自己惊慌失措的心跳,都在无声地反驳着这个苍白的借口。
上午是《中国古代史》专业课,授课的是一位以严谨著称的老教授。林夕照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注意力投注在密密麻麻的笔记上,试图用知识的确定性来安抚内心的惶惑不安。
教室里窗明几净,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教授沉稳的讲述声,构成一个熟悉而安全的世界。她几乎要成功地说服自己,昨夜只是一场意外。
就在这时,前排一个平时不太熟的女同学,大概是课间休息时不小心,将一支通体漆黑、笔帽镶嵌着一小块青金石的钢笔滑落在地,滚到了林夕照的脚边。
“同学,麻烦帮我捡一下好吗?”那女生回过头,抱歉地笑了笑。
“哦,好的。”林夕照不疑有他,俯身便去拾取。
当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笔杆时,一种不祥的预感骤然攫住了她!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她的手指握住钢笔的一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落地的巨响在她脑中炸开!眼前的教室景象如同被泼了水的油画,色彩瞬间浑浊、扭曲、溶解。
明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黄昏般的、令人窒息的昏暗。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布置得温馨却弥漫着悲伤的房间里。空气中漂浮着消毒水和一种……衰老、腐朽的气息。
一个苍老、嘶哑,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绝望的哀嚎,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她的耳膜:
“……为什么……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带我走吧……带我一起走啊……”
这声音里蕴含的庞大悲伤,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看见一个模糊的、佝偻的老妇人背影,正扑在一张空荡荡的床上,用力捶打着枕头,那床榻上,似乎还残留着某个至亲之人最后的气息。
是丧亲之痛!是至爱离去后,被遗弃在人世的、撕心裂肺的孤独与绝望!
这股不属于她的、却无比真实剧烈的情绪洪流,蛮横地冲垮了她的心防,与她内心深处对父母早逝的隐痛产生了可怕的共鸣。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不是为了那位陌生的老妇人,更像是为自己心中那个从未愈合的伤口而奔涌。
“林夕照同学?”
教授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疑惑。
“夕照?你怎么了?”旁边有同学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
现实的锚点将她猛地从那股悲伤的漩涡中拽了回来。她惊骇地发现,自己还维持着弯腰捡笔的姿势,但泪水已经打湿了摊开的笔记本,晕开了一大片墨迹。整个教室的同学都诧异地看着她,讲台上的教授也皱起了眉头。
“我……我没事……”她慌忙直起身,将钢笔塞回给前排的女生,声音哽咽而颤抖,“对不起,突然……有点不舒服。”
她无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失态,只能死死咬着下唇,承受着那些探究、疑惑,甚至略带尴尬的目光。那个掉落钢笔的女生,更是显得手足无措。
接下来的半天,林夕照活得如同惊弓之鸟。
她不敢再轻易触碰任何不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同学的笔记本、食堂的公用餐具、甚至图书馆借阅的书籍……每一次不经意的接触,都可能成为一场“情感风暴”的开关。
有时是一段短暂的欢声笑语的记忆碎片;有时是一缕淡淡的、青春期失恋的惆怅;有时则是更强烈的、诸如考试失利后的沮丧,或者与朋友争吵后的愤怒……
这些杂乱无章的情感碎片,像是无数个闯入她脑海的“不速之客”,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用它们的悲喜强行覆盖她自己的情绪。她的世界变得嘈杂无比,边界模糊,她快要分不清哪些感受是自己的,哪些是外界强加给她的。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一种精神被过度透支、灵魂被无数陌生记忆撕扯的深层倦怠。
傍晚,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宿舍。秦月正对着镜子试新买的口红,元气满满地跟她打招呼:“夕照,回来啦?你看这个色号怎么样?”
林夕照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她只想爬上床,用睡眠来隔绝这个让她无所适从的世界。
然而,就连睡眠也不再是避难所。
深夜,万籁俱寂。
林夕照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不再是完整的场景,而是无数破碎的画面和扭曲的声音交织成的漩涡。陌生人的脸孔像走马灯一样旋转,狂笑、哭泣、怒吼、低语……各种极端的情绪如同失控的过山车,带着她在意识的深渊里疯狂下坠。
她在梦中挣扎,想要醒来,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绑。
就在这混乱的顶点,一个与其他所有“记忆碎片”都截然不同的“存在”,引起了她的警觉。
那是一片浓郁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暗。
它不像其他记忆那样只是被动地呈现,而是带着一种主动的、冰冷的恶意,在梦境的边缘窥伺着。它没有具体的形态,更像是一团有意识的、贪婪的雾气。林夕照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对她……对她脑海中那些流淌的、鲜活的情感与记忆,散发着一种垂涎欲滴的渴望。
突然,那团黑暗动了!它像一条发现猎物的毒蛇,猛地向她梦境的核心——那个承载着她自身记忆与情感的区域——扑了过来!
“滚开!”在梦中,她发出了无声的尖叫,用尽全部意志去抵抗。
一股冰冷的触感擦过她的“意识”,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与晕眩。
“嗬——!”
林夕照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疯狂擂鼓,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窗外,天色微熹,清晨的凉意透过纱窗漫了进来。
她大口喘着气,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擦去额角的冷汗。
动作却在中途僵住。
借着黎明微弱的光线,她清晰地看到,在自己左手的手臂内侧,赫然出现了三道细长的、仿佛被什么尖利之物划过留下的暗红色痕迹。
不痛,只是微微发麻,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这不是梦。昨晚梦中那团黑暗的“袭击”,留下了现实的印记。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她浑身冰凉。她不再是旁观者,她,已经成为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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