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挖走你的心脏

　　狭窄的楼道里，对方保持半跪的姿势，毫不费力钳住洛黎安纤细的脚踝，直觉告诉她，一旦轻举妄动，她的脚腕就会立马折掉，她调整呼吸，问“你是谁？”

　　没等来答案，却听到对方轻蔑一笑:“赫多恩伯爵夫人，我在您的身上丝毫嗅不到爱意的气味。”

　　“……”

　　时间追溯到半个小时前。

　　宝石镇，阴暗的小巷口，一道魔法阵凭空而出，翻转落至地面，继而古老的咒文穿透地砖的缝隙，散发粼粼光芒。

　　带着面具的一对夫妇，从魔法阵上方手挽着手登对出现，微微浮动的红格子裙摆随着消失的魔法阵安静下来。

　　周遭充斥着热闹的商贩叫卖声，啤酒杯碰撞声以及嬉闹声。

　　女人着一身红格子收腰长裙，随着身体的摆动弧度，脖颈处圈着价格不菲的绿玛瑙宝石项链，带着珍珠的流苏攀在若隐若现的雪白沟壑里，缓缓滑动。

　　着装尽显富贵雅致，但姿态却是狼狈之至。

　　由于初次尝试高跟鞋，行走这一方面她可谓是吃尽苦头。

　　果不其然，她再次猛地向前栽去，浅浅惊呼之际，身边的男人习以为常地稳稳搂住了她，可见这摔跤的次数已然达到某种可怕的数值。

　　洛黎安边庆幸自己的妆造相安无事，边转头看向艾兰，眉眼弯弯:“殿下，您真是天使降临，今天又是为您动心的一天呢。”

　　或许是这一个月来，借送面包的名义频繁打卡，艾兰似乎已经对她轻浮浅薄的话语免疫了，他微微叹气，“或许你要先学学怎么和高跟鞋相处？”

　　洛黎安回头看了一眼掉在不远处的鞋子和露在裙摆下的脚丫，讪讪一笑以示认同。

　　艾兰绅士半蹲，帮她把鞋套上。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她心中升起了怪异的情绪。

　　她突然想试试，没由来的。

　　“殿下，您有想过精灵的失踪，或许跟神殿和祈羽厅有关吗？”

　　面具遮去了他此刻的神色，她获取不了对方的态度。

　　艾兰将鞋轻柔套回她的脚上后，直起身无声地俯瞰着她：“洛黎安小姐，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说为好。”

　　不过好在，面具不只遮住了他，也掩盖了洛黎安的情绪。

　　为掩饰异样，洛黎安迅速退后半步开始赞赏男人的盛装：“今天的殿下比平时更加帅气了呢。”

　　当然，一如既往地被无视了。

　　避过吵闹的地段，再拐个弯走到尽头，黢黑一片只亮着几盏灯烛的角落，那便是地下拍卖场的入口。

　　三三两两，戴面具的贵族们排列有序出示邀请函。守门人是个带兔子面具的西装男侍仆，形象狡黠诡异，每检查完一份邀请函，便会绅士行礼，来上一句“祝先生和夫人度过愉悦的夜晚。”

　　轮到洛黎安时，兔子西装男并没有马上接过邀请函，而是略过艾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许是发觉失礼，兔子西装男鞠躬以表歉意:“抱歉，夫人，您的美丽让我出了神。”

　　说着拿过邀请函，展开检查，“赫多恩伯爵大人、夫人，祝你们玩得愉快。”

　　石门翁动开启，众人越过一条向下的昏暗死寂楼道，混着香水味、烟味的闷热浊气汹涌而来，紧接着高大的中央舞台映入眼帘，外围的席位以圆形舞台为轴心，螺旋式张开。

　　两人随便选了个角落的位置，黑色丝绒桌布上放着竞价号码牌，出于对新奇事物的好奇，洛黎安此刻有些激动，挽着男人的手不自觉晃了晃。

　　艾兰透过面具看向与其他人贪婪无异的洛黎安，眸底骤凛:“夫人，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场所。”

　　虽然知道这是角色扮演的需求，可洛黎安亲耳听到那两个字时还是愣住了，甚至还有些享受。

　　艾兰错意了她的反应，所以他再次听到她的回答时，不免语塞。

　　“大人，您再叫一次！”

　　“……”

　　“这是不是说明，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了？”

　　即使带着面具，艾兰也能感觉到洛黎安此刻笑得有多忘形，随后撇头没理会。

　　空气隐隐传来震感，周遭霎时沉寂。

　　所有光束聚焦舞台中央，降下再升起，一个顶着啤酒肚的狮子面具男，用嘴滑稽地怼着魔法话筒进行开场白。

　　“先生们女士们！晚上好！我猜，各位一定不知道，卡伦迪公爵这次推出的拍卖品是如何令人激动的存在。”

　　“在这片晨曦大陆上，虽说人族与精灵族因签订和平共处的契约，和谐地度过了五百年的时间，但事实的真相并非如此。”

　　同时，两人默契对视，心中了然。

　　狮子面具男的话成功激起贵族们的振奋，众人开始窃窃私语，频繁躁动。

　　“嘘！”狮子面具男仅凭阴嗖的一声，嘚瑟拉回所有人的注意。

　　“五百年前，灯迪亚森林的精灵之祖对初代神女菲妮娜斯·塔治尔见色起意，残忍杀害了她的丈夫，而初代神女却只是以宽容之心处死精灵之祖，为不殃及无辜，善良的菲妮娜斯.塔治尔与精灵族签订和平契约，并将宽恕的意志传承给后代神女，希望她们遵循契约守护两族的和平。”

　　“但，我们无需接受这样的意志，我们应予它们极致的惩罚！”

　　“夫人们，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你们身上，深爱的丈夫被令人作呕的精灵所杀害，想必你们也会拿起利刃狠狠刺向它们的心脏，予以它们永不磨灭的屈辱！”

　　紧而，席座一片哗然。

　　洛黎安侧眸看去，无一例外，他们仿佛被操控的木偶，没了思想，深陷洗脑的艺术中。

　　没有事实支撑的故事，只要掺和点手法，便能以假乱真。贵族们的消息在善于追踪的记者面前，可从不隐蔽，不出一日，各地的报社恐怕都会是这样滑稽的头条。

　　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若能从中获利，错误也能代替正确。

　　耳畔再次响起尖锐的电音。

　　“所以，有请我们今天第一个拍卖品——宝石笼中的金丝雀！”

　　周遭的空气再次涌起震感，一个镶满珠宝的巨大鸟笼升起，笼内蜷缩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精灵。

　　粗略一看，的确宛如笼中鸟，掌心物。

　　细细观摩，那只精灵还只是个10岁孩童的模样，披着薄薄的羽纱，肌肤雪白，因此身上的血红鞭痕也异常显眼。

　　席位顿时人声鼎沸，不必多想也知道，那张张面具之下尽是如狼似虎的可怖脸庞。
　　据说某些贵族私底下有特殊的性.癖，想必这也是商会投其所好，故意而为之。

　　一边催生夫人们感同身受的恨意，一边暗示她们丈夫见不得人的嗜好，碍于颜面，恨意的阈值只升不降，那么精灵的竞拍价只会愈来愈高。

　　然而传闻中爱财如命的卡伦迪公爵，虽能预判贵客的人性，但绝对预料不到后面有怎样可怕的事情等着他。
　　提前知晓答案的洛黎安已经开始为他默哀了。

　　洛黎安用余光瞥了一眼艾兰，脸上的神色被面具遮挡看不出什么，但那紧握的双拳早已暴露他汹涌的不明情绪。

　　经过近一个月的相处，洛黎安对这位精灵之王还是没摸出个底，他就像隐藏在朦胧云雾中的月，靠不近，摸不着。

　　追求他是比在法索亚重新找一份新工作还要难的事。

　　台上的狮子面具男还在继续危险发言。

　　“宝石精灵，落泪成珠，宝石鸟笼上的珠宝都是由她的泪水幻化而成。”狮子面具男嘚瑟地展示满笼的珠宝，“颗颗璀璨夺目，货真价实！”

　　洛黎安重新审视舞台中央的四五米巨大牢笼，要想镶满并不漏一个死角，是非常可怕的致死量啊……

　　随着狮子面具男发出开场的信号，举牌叫价声接连不断，仿佛浪潮般在一圈又一圈的在座位席中翻滚。

　　几轮激烈竞争后，众人本以为这只宝石精灵会被38号收入囊中时，洛黎安嘴角一勾，优雅举起手中的99号牌子。

　　一锤定音，珠宝精灵被洛黎安拍下。

　　她忽的凑近正疑惑看着自己的艾兰，虽然知道没举牌的必要，但她还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她是他的人！

　　“大人，您知道住在塞拉米德镇的温蒂一家吗？”

　　“温蒂的舅舅，来买面包总是赊账，久而久之，卡拉家族的面包不再面向他，但此前的账款也随之不了了之了，您知道为什么吗？”

　　艾兰默不作声，静静等待后续。

　　“因为那样他才能成为一位人人唾弃的霸王。”

　　有那么短暂的片刻，洛黎安觉得头顶有乌鸦掠过。

　　“……所以，夫人你也想励志成为那样的人？”

　　她承认，她的确没有讲笑话的天赋。

　　可看到艾兰一点也不想捧场的模样，她有点不开心，叉着腰，气嘟嘟地说:“哼，请赫多恩伯爵大人不要鄙夷我的理想，夫人我可厉害着呢。”

　　许是到了时机，艾兰欲起身准备离场，这是出门前他特意叮嘱她的——她安静待在原处，而他亲自去会会那位卡伦迪公爵。

　　洛黎安本想识趣的当做没看见，但看到他沉闷的身影，她突然想说点什么。

　　她拉住艾兰的袖角，好久，才缓缓道来:“殿下，故事听一听就好，没必要当真，把它们当成蒲公英，吹一吹就散了。”

　　艾兰明显一顿，罕见地用隐晦的目光，悄无声息地盯着她。

　　场内还在继续，但两人四目相交时，周遭仿若沉寂了许久。

　　洛黎安回神松手时，左手的无名指上霎时传来凉意，紧接着耳畔也压来一片湿热，洛黎安手指不自觉微微收紧，无意勾到了艾兰还未脱离的温热手指。

　　“这是通讯魔法戒。”艾兰拉开点距离，继续低声提醒，“夫人如此厉害，想必应该不会随便被人掳了去，希望我回来之时，夫人还乖乖的待在原处。”

　　洛黎安瞅着上边的绿色宝石，完全将刚刚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抛诸脑后，连连点头。

　　提醒啥来啥，艾兰前脚悄然离场，一个侍仆后脚就过来搭话：“赫多恩夫人，由于您刚刚拍下的精灵出现了死亡征兆，因此我们需要向您确认一遍，您是否要放弃该拍卖品。”

　　洛黎安心中蓦然一沉，本想问为何会出现此状，但立马回想起她身上的伤和超负荷的珠宝数量，一切了然，但艾兰前不久的提醒仿佛脚下禁咒，让她一时之间迈不出腿。

　　洛黎安垂眸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良久，她提出了另一个要求：“我想现场确认下，再做决定。”

　　男人微微鞠躬，拎着魔法提灯在前带路。

　　囚禁精灵的地方要更往下几层，洛黎安能明显感觉到氧气变得稀薄，她拢了拢身上的白毛披肩，以此汲取些安全感。

　　阴森的楼道宛如吞噬万物的黑洞，没有尽头，洛黎安跟着走了许久，拍卖场的动静已然被身后的黑暗彻底吞没。

　　现在唯一的光源是男人手中的魔法提灯，透明的玻璃灯罩中，一簇过于鲜亮的深粉火团在幽暗中叫嚣。

　　洛黎安戛然停下，带路的男人静立一秒，依旧不露丝毫破绽试图引导她继续往下走，她不动声色道，微微拉起裙摆：“我的鞋跟断了，走不了路了，能麻烦你帮我看看吗？”

　　男人顺从点头，返回几步阶梯，半跪着凑近查看的一瞬，无情的一脚带着汹涌摆动的长裙向他踢来，然而楼道内并没有响起惨烈的喊叫声，此时洛黎安眸底的冷意骤降。

　　“你是谁？”

　　须臾，男人垂着头冷笑，再抬头时，脸上平平无奇的面具已经变成了咧着嘴笑的兔子面具，在红粉的火燎中愈加诡异三分。

　　“赫多恩伯爵夫人，晚上好。”

　　面具之下，洛黎安微微挑眉，丝毫不慌:“晚上好，兔子先生，但我没有多余闲聊的时间了，我的丈夫很快就会回来，要是见不着我，恐怕——”

　　话未说完，兔子西装男冷嗤一声:“夫人，我在您的身上丝毫嗅不到任何爱意的气味，同样，您的丈夫身上也没有。”

　　楼道再次陷入死寂。

　　兔子面具男看着眼前突然毫无动静，安静的像只待宰羔羊的贵妇人，暗地揣测她或许是因陷入了某种被拆穿的无力感中，从而彻底放弃挣扎。

　　虚情假意的贵族夫妇，他见多了。

　　然而下一秒，他耳中就砸入女人的低声呢喃，里边充满了不解和执拗。

　　“没有吗？为什么？明明第30次告白有点效果了，就在刚刚他还给了我一个非常有用的东西，您真的没闻到吗？一点也没有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而洛黎安这次竟轻而易举对换了角色，由她扼住男人的脖颈。

　　男人脖子的皮肤迅速充血，紫红血管尽数凸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撑裂薄皮炸乱而出，强烈的窒息感也无法让他忽视逐渐加深的力度。

　　溃散的视野里，女人正对被自己钳住的脚视若无睹，并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凑近他。

　　“您要不要再去闻一遍？”

　　她歪着头，极其认真地询问，似乎真的在礼貌寻求他的意见。

　　不止如此，男人还发现她不仅对自己的脚狠心，就连脖颈处的骨头也不存在般，呈现瘆人的弧度，因此他完全没了耐心，果断松开魔法提灯。

　　玻璃罩碎裂，倏地，周身红粉火舌肆意缭绕，紧而一股浓烈的香气侵入鼻腔，几乎同时魔法阵嗡嗡涌起，洛黎安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意识溃散，四肢无力，最后视野彻底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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