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莲归渡岸

　　自那日从“清寂斋”逃离，琉璃的生活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白天，她是那个将“生人勿近”刻在脸上的都市职员，用高效和冷漠筑起围墙。可一到夜晚，城墙便在那场周而复始的梦境里土崩瓦解。
　　梦里的细节愈发清晰，甚至带上了温度与触感。

　　她不仅能看见摩尼清冷的面容，有时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位公主）指尖划过摩尼手腕内侧皮肤的触感，细腻，微凉，却引得她灵魂战栗。

　　她能闻到摩尼发间若有似无的、不同于宫中浓郁檀香的，一种更清冽的冷香。她能看见自己将摩尼禁锢在廊柱与自己的身体之间，呼吸交缠，用近乎凶狠的语气低语：“你休想离开我半步…”而摩尼，从不激烈反抗。

　　她总是那样，微微仰着头，露出线条优美的脆弱脖颈，眼神像蒙着一层雾的深湖。她看着身上那个偏执疯狂的灵魂，眼神里有容忍，有悲悯，甚至…在那最深的眼底，藏着一丝极淡的、近乎纵容的…引诱。

　　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你，你还能如何？

　　“我等你…”梦醒时，这句话混合着那些暧昧又暴烈的触感，让琉璃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她在黑暗中蜷缩起来，双腿并拢，手指紧紧攥住床单，一种混合着巨大羞耻和莫名兴奋的情绪在她体内冲撞。她是个胆小鬼，连在梦里，都不敢去触碰那片看似冰冷，实则可能将她焚烧殆尽的火焰。

　　这种无处宣泄的焦灼，催生了她强烈的窥探欲。
　　她开始像一名上瘾的侦探，疯狂地在网络上搜寻一切与“摩尼”或“清寂斋”相关的信息。社交平台、点评网站、甚至一些冷门的文化论坛…她注册了小号，小心翼翼地关注了“摩尼的禅园”，将她的所有直播回放下载下来，反复观看。

　　她看的,不再是那些禅茶道理。她看的是摩尼的手。看她执壶时微微弯曲的指节，看她点香时指尖轻柔的压力，看她偶尔拂过鬓角发丝时，那截白皙手腕的晃动。

　　她放大画面，试图看清她指甲的形状，她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
　　她听的，也不再是那些空灵的话语。她听的是她声音里细微的停顿，是那平和语调下是否隐藏着一丝疲惫或别的情绪。
　　她在深夜戴上耳机，将音量调到最低，仿佛这样就能捕捉到对方呼吸的韵律。

　　这种单方面的、隐秘的窥探，给了她一种扭曲的控制感。在这个由数据和影像构建的空间里，摩尼是她可以随意暂停、放大、审视的对象。这让她感到安全，一种病态的安全。

　　终于，在一个周五的黄昏，冲动战胜了怯懦。她再次来到了那条街，远远地，站在一株行道树的阴影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窥视着“清寂斋”。

　　透过落地的玻璃窗，她看见摩尼正在招待一位客人。
　　摩尼微微侧身听着对方说话，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容礼貌而疏离。可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掠过琉璃藏身的阴影时，那笑容似乎…几不可察地加深了一丝丝？快得像错觉。

　　琉璃的心跳骤停了一拍。客人很快离开了。摩尼没有立刻回到内室，她走到窗边，伸出手，缓缓关上一扇窗页。她的动作慢条斯理，目光仿佛随意地落在窗外沉沉的暮色里，也落在了琉璃藏身的方向。

　　她没有刻意去寻找，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发现她的迹象。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帧被定格的、清冷绝美的画面。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却衬得她眼神愈发深邃难测。

　　琉璃屏住呼吸，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她能清晰地看到摩尼长衫下纤细的腰线，看到她微微敞开的领口处一小片如玉的肌肤，看到她平静面容下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秘密的从容。

　　她在看她。她知道她在看她。她甚至…是在享受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享受这种无声的、隔空的掌控？琉璃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体内那股被压抑许久的、属于前世的霸道控制欲疯狂叫嚣着，想要冲出去，想要打破那扇玻璃，想要用蛮力将那个女人据为己有，让她那双清冷的眼睛里只映出自己一个人的倒影。

　　可她的脚，却像被灌满了铅。她只是个怯懦的现代灵魂，只敢在阴影里，用目光舔舐着对方的轮廓，内心上演着惊涛骇浪的戏码，身体却僵硬得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摩尼静静地看了片刻窗外，然后，极轻地，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隔空传递一句谶语，嘴唇微动。琉璃读懂了那个口型。

　　她说的是：“胆小鬼。”轰——！血液瞬间冲上琉璃的头顶，脸颊烧得滚烫。是羞辱，是愤怒，更是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悸动。

　　摩尼说完，便转身，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室内，徒留窗外一个被看破了所有心思、浑身颤抖的琉璃。琉璃猛地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大口喘息。
　　那个清冷的身影，那个无声的口型，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封闭的世界里炸开。

　　她想要控制，却被对方以一种更高级的方式反向控制。她不敢逾矩，却被对方用最平静的姿态，逼到了欲望的悬崖边。

　　这场无声的较量里，她从一开始，就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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