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神之吻

　　心底那道因他而生的缝隙，像初春冰面的裂痕，细微，却无法忽视。
　　莱恩的伤势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好得惊人。他开始更自然地在我这片与世隔绝的领地里，留下他的痕迹。
　　清晨，我推开木门，往往会看到门口放着用宽大树叶盛着的、洗净的野果，或是装满清澈泉水的小木桶。他做得恰到好处，是回报，却不显得谄媚。
　　“早，艾莉亚小姐。”他会从一旁的灌木后走出来，金发上沾着晨露，笑容比初升的阳光还晃眼。“今天的果子很甜，我尝了一个。”
　　我嗯一声，拿起一颗果子。汁水在唇齿间溢开，的确很甜。
　　“这片森林真神奇，”他一边用那把简陋的木剑活动筋骨，一边状似无意地说，“我从未见过生命力如此浓郁的地方，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时光不会遗忘任何地方。”我淡淡地说，“它只是在这里流淌得更缓慢一些。”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追问。这份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让我放松。
　　午后，他会坐在小屋前的树桩上，用一片翠绿的叶子，吹奏出悠扬却生涩的曲调。不成调的音符惊飞了林鸟，他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
　　“抱歉，技艺不精。”他挠了挠头，那副属于年轻骑士的窘迫，不像伪装。
　　“还好。”我说，心里却觉得，这比宫廷里那些完美的乐章，更动听。
　　他开始给我讲他的“流浪”见闻——北方冰原上咆哮的巨人，南方沙漠里沉睡的古城，还有王都那些勾心斗角却又滑稽可笑的贵族轶事。他的故事里充满了阳光、冒险和一种朴素的正义感，那是我在永恒中早已丢失或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我听着，偶尔会应一声。窗台上的野花，换了一茬又一茬。
　　信任，是一种缓慢的毒药，而我正在一点点服下。
　　直到那天黄昏。
　　他消失了一整个下午。当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绯红时，他回来了。袍角被荆棘划破，脸上还带着些许尘土，但那双蓝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背着手，走到我面前，神情是罕见的紧张和郑重。
　　“我找遍了附近，想找到能配得上你的东西。”他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惜，凡俗的花朵，在你面前都黯然失色。”
　　他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朵花。
　　那不是真花。是由极其纤细柔软的金丝精心编织而成，花瓣层叠舒展，形态完美。更奇妙的是，整朵花笼罩在一层柔和的、魔法维持的微光里，让它看起来既永恒，又脆弱。
　　一朵黄金玫瑰。
　　“它不像你那么美，万分之一都不及。”他语气笨拙，眼神却真挚得烫人，“但我想，只有永恒之物，才配试图点缀你的永恒。”
　　这一刻，我灵魂深处的星辰烙印，依旧如同沉睡的湖面，没有传来一丝危险的涟漪。只有一种温暖的、近乎虔诚的情绪，缓缓荡漾开来。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朵冰冷的、却没有一丝金属寒意的玫瑰。
　　指尖相触的瞬间，他微微颤了一下。
　　“……谢谢。”我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他笑了，那笑容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绚烂。
　　我将玫瑰插在窗前水晶瓶里。它在那里静静盛放，像一个金色的梦。
　　可是，梦总是易碎的。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心中莫名不安，通过水晶球巡视森林。画面定格在森林边缘的月光空地时，我的血液几乎瞬间冷凝。
　　莱恩站在那里，背对着我的方向。
　　他脸上没有半分我熟悉的温和，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他指尖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若非我对能量极其敏感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光芒——那是神圣符文消散前的余光，是教廷内部用于短程通讯的高阶神术！
　　他对着空气，低语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确认……魔女……坐标……”
　　后面的话被夜风吹散，但那几个关键词，已如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那眼神是纯粹的、属于猎人的审视和警惕。
　　我猛地切断了水晶球的连接，跌坐在椅子里，心脏狂跳，手脚冰凉。
　　白天他递给我玫瑰时那真挚的眼神，与月光下他冰冷锐利的侧影，在我脑中疯狂交替、撕扯。
　　骗子？
　　那个会为我笨拙地吹响叶笛、会为我采来带露野花、会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说“遇见你是幸运”的人，是骗子？
　　我走到窗前，看着水晶瓶中那朵在夜色下依旧散发着微光的黄金玫瑰。它那么美，那么永恒，此刻却像一枚淬毒的匕首，抵在我的咽喉。
　　抚摸着冰冷的花瓣，我试图为他寻找理由。也许……他有苦衷？也许那神圣符文是别的什么？也许我所“听”到的，只是风声的错觉？
　　内心的挣扎如同海啸，几乎将我撕裂。
　　最终，我对着那朵寂静的玫瑰，用尽全部力气，轻声自语，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
　　“或许……他只是有些秘密。”
　　窗外，浓重的夜色里，莱恩正站在树下，抬头望着我窗口这盏孤灯映出的剪影。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快消失的弧度，无声无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