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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笔记
周砚接过笔记本时,指尖只在扉页扫了一眼,便被手机震动打断——乐队排练的催促消息跳在屏幕上,他匆匆把本子塞进背包,眉峰蹙着几分仓促,只来得及丢下一句“下节课还你”,转身就融进了午后的光影里,白衬衫的衣角被风卷得翻飞,没留半点回头的余温。
许清站在原地,手心的冷汗把衣角洇出一小片湿痕。他没翻,真的没翻。悬在嗓子眼的心脏骤然落地,却砸得胸腔钝痛——那份藏在纸页间的心事,没被窥见的庆幸里,裹着一层无人知晓的荒芜。
接下来的日子,许清活在反复的煎熬里。法语课上,她躲在最后一排,目光却总不受控地飘向前排那个熟悉的身影。周砚依旧偶尔迟到,依旧安静地听讲、记笔记,只是再也没看过她一眼,更没提过笔记本的事。她既盼着他归还,又怕他归还时,已经瞥见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每一次抬头撞见他的侧脸,都像在接受一场无声的审判。
一周后的法语课结束,许清正抱着书本想悄悄溜走,手腕忽然被轻轻攥住。是周砚,指尖带着琴键留下的薄茧,微凉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到心脏。“差点忘了。”他递过笔记本,封面沾了点淡淡的松香,内页的纸张平整,没有一丝被翻动过的折痕——他果然没看。
“谢谢。”许清的声音细若蚊蚋,接过本子时指尖都在发颤。
“该我谢你。”周砚的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比秋日的阳光更轻,“你的批注很有用,论文分数不错。”他顿了顿,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眼,语气添了几分仓促,“对了,下周末学校有个德彪西作品专场,我有两张票,你要是……”
“我不去。”许清猛地抽回手,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她怕,怕走进那场满是他喜欢的音乐的会场,怕近距离的相处会让秘密泄露;更怕这份突如其来的邀约只是礼貌,等热情褪去,剩下的只有更深的难堪。她见过他对音乐的专注,见过他和同学讨论时的眼里有光,却没把握自己能走进那片光里。
周砚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的光暗了暗,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他没追问原因,只是收回手,插进裤袋里,语气恢复了最初的淡漠:“好,那我先走了。”
他转身的步伐很快,没再停留。许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抱着笔记本的手臂越收越紧,眼泪终于忍不住砸在纸页上,晕开了扉页那行“法国文学选读笔记”的字迹——那行她用来伪装的字,终究没能护住她藏在里面的心事。
从那以后,周砚没再主动找过她。法语课上,他们依旧是同一间教室,却像是隔着一整个深秋的距离。他偶尔会在课堂上被教授点名,回答时声音低沉笃定,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模样;偶尔会在图书馆遇见,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乐谱,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温柔得像一场幻觉,可他从未抬头看过不远处角落里的她。
许清依旧会在操场看到他跑步,依旧会在食堂看到他挑出碗里的葱,只是她不再刻意停留,只是匆匆瞥一眼,便转身离开。那本笔记本被她锁进了抽屉最深处,连同七十三天的心动、那场未曾说出口的喜欢,一起封存成了秘密。
学期结束后,法国文学选读课结课。最后一堂课,许清特意迟到了十分钟,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直到下课铃响,才敢抬头——周砚的座位已经空了,桌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他从未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过。
她走出教学楼,外面又下起了小雨,和第一次在图书馆看见他的那天一样。雨水打湿了眼镜,模糊了视线,她忽然想起笔记本里的某一页,她写:“周砚,像砚台一样,冷硬又温润,可我握不住。”
后来,许清再也没在校园里频繁地见到周砚。听说他加入了校外的乐队,忙着排练和演出;听说他获得了全国钢琴比赛的奖项,前途光明。偶尔在校园公告栏看到他的照片,他穿着正装,站在领奖台上,依旧是那个清冷耀眼的模样,只是身边再也没有她能靠近的位置。
她的暗恋,像一场没有观众的独幕剧,从开始到结束,都只有她一个人。周砚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叫许清的女生,为他写满了一本笔记本的心事;不知道她在图书馆的窗边看了他七十三天;不知道他随口的邀约,曾让她辗转反侧,又亲手推开。
窗外的雨还在下,像在为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唱一首永远没有结尾的挽歌。
细密的雨丝斜斜划过玻璃,像极了她此刻缠绕在心底的情绪。许清将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指尖反复摩挲着泛黄的封面,那些未曾被窥见的字迹,在胸腔里沉甸甸地压着,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她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看着雨幕中来往的人影,忽然觉得,这场始于九月雨天的暗恋,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周砚的世界里有钢琴、有乐谱、有远方的舞台,而她,不过是他人生旅途中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连被他记住名字的资格,都要靠着一本未曾被翻开的笔记本勉强维系。
雨没有停的迹象,就像她心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蔓延在深秋的风里,带着微凉的湿意,悄无声息地浸透了往后的每一个日子。而那本藏着七十三天心事的笔记本,终究会被她锁进抽屉最深处,成为一段无人知晓的秘密,在时光里静静蒙尘,等待着某个被遗忘的瞬间,再次被回忆惊醒。
雨水顺着教学楼的屋檐连成线,在地上晕开一圈圈模糊的倒影。许清抱着那本仿佛还残留着周砚指尖松香的笔记本,没有立刻冲进雨幕。她就那么站着,直到上课铃尖锐地划破午后沉闷的空气,走廊彻底空荡下来,才缓缓挪动有些僵直的腿,走向图书馆的方向。
她需要一個安靜的,熟悉的,能容納她此刻兵荒馬亂的地方。
图书馆二楼的靠窗位置,是她最初开始注意周砚的地方。此刻那里空着,仿佛专为她预留。许清走过去坐下,窗外是被雨水洗刷得愈发清晰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像无数细碎的叹息。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进行某种庄严又痛苦的仪式,终于翻开了那本承载了太多重量的笔记本。
一页,一页,熟悉的字迹记录着课堂重点,间或夹杂着那些只有她自己懂得的、关于他的琐碎——他今天穿了件灰色的毛衣,衬得侧脸线条格外清晰;他回答问题时习惯性用指尖轻敲桌面;他不经意蹙眉的样子,像蒙了一层薄雾的远山……
她的指尖抚过那些字句,心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忽然,在翻到大约中间某一页时,她的动作顿住了。
那一页的右下角,靠近装订线的地方,用和她截然不同的、略显潦草却劲瘦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那字迹,她曾在法语课上,无数次看他记笔记时见过。
「德彪西的《月光》,或许更适合这样的雨天。」
墨水的颜色和她常用的蓝色水笔不同,是更深的墨蓝,而且,看上去写了有些时日,墨迹已完全干透。
许清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翻过。
他不仅翻过,还看到了那些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心事,甚至……还留下了回应?
是什么时候?是那次他匆忙借走笔记本的一周内?还是更早?她猛地想起,有一次法语课小组讨论,她的笔记本曾短暂地离开过桌面,是不是那时……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所以,他早就知道了。知道她那些隐秘的、小心翼翼的注视,知道她笔尖下流淌的、关于他的所有情绪。
那他后来的行为呢?
那句“你的批注很有用”,是真的觉得有用,还是……一种带着怜悯的客套?
那次音乐会邀约,是出于知晓秘密后的礼貌性补偿,还是……夹杂着一丝被她笨拙隐藏的心事所触动的好奇?
而她,却用那样生硬的态度,仓皇地推开了他。在他可能已经知晓一切,并试图做出某种回应的时候,她因为胆怯和过度的自我保护,亲手将所有的可能性彻底斩断。
难怪他后来的眼神那样淡漠,那不是无缘无故的疏离,而是被明确拒绝后,收回所有试探的、理所当然的平静。
羞耻、后悔、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失落,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揣测,周砚在写下这行字时,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是觉得有趣?是觉得困扰?还是……也曾有过一丝微弱的、想要靠近的念头?
现在,一切都无从知晓了。
她亲手关上了那扇可能通往他世界的门,甚至还在门内,因为自以为守护住了秘密而沾沾自喜,又独自黯然神伤。
原来,她所以为的独角戏,唯一的观众,早已在台下看清了所有笨拙的表演,只是沉默着,没有鼓掌,也没有离场,直到她自己慌乱地拉上了帷幕。
许清缓缓合上笔记本,将额头抵在微凉的封面上。窗外的雨声依旧,却再也无法掩盖她内心山呼海啸般的轰鸣。
那本笔记本,她最终没有锁进抽屉。
它被她放在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混在一堆教材和参考书里,像一个无声的警示,也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每次目光掠过,都会提醒她,那个雨天,那个她因为怯懦而错失的、或许存在的可能。
后来,在校园里偶尔远远看到周砚,她不再躲闪,只是平静地移开目光。他依旧耀眼,依旧在属于他的轨道上运行,只是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横亘着的已不仅仅是距离,还有她那场无疾而终、却又早已被对方洞悉的,盛大而苍白的暗恋。
青春里有些秘密,以为藏得很好,却不知早已在阳光下暴露了形状。而有些错过,不是因为命运弄人,只是因为,在对方或许曾试图靠近的那一刻,自己先一步,背过了身去。
这场始于雨天的心动,最终也在雨声中,看清了它原本就模糊的、无望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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