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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朔
雾隐山常年迷雾不散,方圆十里不见人际,百里未有屋舍,常人难入。
但妖邪灵物最喜在此藏身修炼,由此雾隐山也成了凡人话本里的传说、仙人修炼的宝地、妖物的安身之所。
此时天光大亮,山里一处密林一览无余,像被火舌舔过,大片林子消失不见,只留下焦红的余烬附着在光秃的地面,细看其面有个血红的圆圈,竟有十丈长!
周围灵物惧怕又贪婪着什么,绕着这片区域久至不去。
“呜啊、呜啊——”几只黑乌鸦绕着余烬上方盘旋。
还没撒欢多久,鸦群像受到了操控般急转直下,往焦黑树干横冲直撞,直到嗓子发出最后一声鸣叫。
奇异的是,没个个把月尸体是不会沉没土壤回归自然,但黑鸦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化。
而土壤受到滋养竟生出嫩芽——生长、开花。好似季节一瞬就轮回交替。
小花变花丛,簇簇紧密。
一个虚影凭空显现慢慢化作实体,他走入花丛,素净的手轻轻拨弄着繁花,花儿摇摇颤颤地回应这亲昵。
这时俯瞰损毁的林子,成片植被填满缺处,皆以迅雷之势抽长。其中最茂密之处来自花丛中人身下。
那人一袭粉衣、头发也是粉的——随意一扎挽在右侧,唇角带笑注视这方自然,如梅花鹿慈爱地照看幼崽。
他的手点在哪里,哪里的植被就发疯般抽长,款步走过的地方朵朵花开,像甘露泼洒滋润,像暖阳洒落和煦,像万花之王垂临人间……
倏忽一只绿芽探头,献宝般抻长身子举起头顶的红土送至“花王”跟前,事后还得意地摇摇身子。
他奖励似的点点嫩芽,它便心情愉悦地摆动身体。
既而缓缓伸手捏着红土——准确说来是血土。送至鼻尖嗅闻,而后轻笑:
“小蛇,找到你了。”
*
“掌柜,打二两酒来!”
“酒来喽——”
“王财,面呢?快上,客人等着呢!”
“得嘞”
……
修养多日,床上的病号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他站在三楼手扶木栏。
身披素白外袍,秀发披散,薄唇没有一丝弧度,定定瞧着底下的热闹,像不沾染尘世的谪仙,风骨自成。
一位老嬷嬷缓步来到他身旁,打破宁静,笑问道:“公子如今身子好些了吗?”
病号转身:“劳您费神,好多了。”
“那就好啊……不过这门廊人多,公子大病初愈小心受了冲撞,不如进屋歇歇……正巧小姐托我这老太婆传话,正在屋里等您。”
“有劳。”
“吱呀”木门响动,少女回头看向来人,笑道:“你来了,快坐。”
病号点头,欠身坐下。
少女落座,倒着茶水热情大方地说:“身子如何?看你已能下地走动,应当是恢复了不少。”
“已无大碍”
“那就好。不过,算来你已在这呆了数日,我还未报上名讳,委实不妥。”
“我叫灵楣,字子舒,以后叫我子舒就行。”
病号啜了一口茶,开口道:“在下明瑜,字笃宁。”
灵楣歪头看着他,虽然气色不好,但一举一动都彬彬有礼、恰到好处,不委身不热络……
只是……姓明……还未听过哪个世家大族有这名姓。
“其实今日叫你来是为了物归原主,”少女起身从后方铁箱拿出几件物品,“喏,这是你来时身上所有衣物。”
笃宁起身,又俯身作揖肃然道:“在下谢过姑娘救命之恩,如若不是姑娘将我这残躯捡走,说不定早就曝尸荒野,喂饱一群野狗。”
“噗哈哈,你真有趣,快起来吧。我早说过,救你是我自己的决定,既然救了就不会不管,你不必把我捧得多高,快拿着吧。”
门外突然一声呼喊:“小姐,老爷要到了,你快出来!——”
灵楣眉头紧蹙,语调却温和:“这段时日你就放心住下,莫忧心杂事。我有事就先走了,你好生歇息。”
笃宁点头一应,手刚伸向衣物,还未跨门走出的少女突然回头,“对了,衣物上的血迹我已处理,不会有人察觉。”
待她走后,笃宁思索着,蓦然神色一凌。
翻找衣物,里面包裹着一把佩剑——通体雪白明亮,锋芒毕露,不见一丝血迹。
再往里一探,一块铜制令牌冰凉地躺着,他用手摩挲着冰凉,日光正盛,将牌上一字照的神圣庄严,赫然大字——“督”刻于其上。
他盯着令牌,正要施法唤醒什么,可灵力已然稀薄,摸向胸口的手再也感受不到浑厚灵力的翻涌,是了,他没有金丹了。
令牌也是认主的,同门的令牌只要施加法术即可互相联络,不过他已剖金丹且灵力抽去七成,牌子在他手里也只能彰显身份、耍耍威风。
笃宁面上没有任何悲伤、哀痛的痕迹,只是一成不变的沉静。他摩挲着原本沾满血污、此刻整洁如新的青衣,思索着——灵楣真的没有灵力,闻不到,还是在故作不知密谋着什么?
有些许修仙经历的人都知,妖血染上衣物,清洗百遍,衣物也再难“干净”,即使修为低下的修士也能探寻其中妖的味道。
一个妖一个味儿。
片刻,一阵青烟从木桌飘起,笃宁掐诀,叠放的青衣悬空自燃,未留一丝灰烬。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窗外,晨光暖洋洋地洒落,鹂鸟成双成对依偎在枝杈,街巷小贩扯着嗓子吆喝极力推销商品,人流如潮各奔东西……一派祥和清明。
只是,事实真如眼前这般安宁吗……
*
“轰隆——”
雷鸣接二连三劈向大地,天界各殿被蒙上一层阴影,仙灯陆续点亮,金殿又都恢复一片辉煌。
唯独崇光一派无甚动作,从外看来落魄不已,不过天界之人已将这当做常态。
可实际崇光殿内众人已乱成一锅粥了!
“不可啊,郤师弟!师尊尚在闭关,不可闯入打扰啊!”
“让开,大师兄已失踪多日,我和苏御寻遍雾隐山也未见任何踪迹,令牌传音也呼唤不上。这老东西倒好,派师兄一人处理案子,如今出了事却指望不上!快出来啊——”
被叫做郤师弟的青年吼着嗓子,面庞白净,眼睛硕大,头发略短且卷曲,后脑还留了几个小辫子堪堪及肩。一袭玄甲着身也不显臃肿健壮,反而看着利落劲瘦。
他像个小牛犊横冲直撞,几个人拼命也拉不住。
而崇光一派门罗可雀,除四个内门嫡传弟子与侍从以外,只有不及百个外门弟子,如今内门大师兄办案无踪,二师姐尚在刑院,外门弟子灵力稀薄,几人合力也拉不住这头“小牛”——也就是内门四师弟。
忽然一弟子反应过来,喊道:“苏师兄还留在天界,快去唤苏师兄!”
郤师弟急躁难耐,被几个外门师兄困在光罩内,他持刀挥砍,光罩晃动一时是破不开,可灵力不是永动机,总会耗光,再无人来助,这“牛犊”就要持刀破门,强行中断师尊修炼,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们低估了人在忧愤中的爆发力,又是一阵强烈挥砍,光罩出现裂纹,郤师弟奋力补上最后一击——
“哗啦”光罩像玻璃一般碎裂。
守殿弟子受不住这强烈冲击瘫倒在地。
“不……不好!”
眼见他就要冲进内殿,一个身影猝然出现,抬手化掌拍在他胸前,莽撞的“小牛犊”飞出十来米远,撞上玉柱才停下轨迹,顿时捂着胸口蹲坐在地。
玉柱也撑不住这一击“折腰”躺地。
……
“三……三师兄……好身手”几个弟子瞠目道。早知内门几位师兄师姐出手毫不留情,向来以实力服人,但现场看上一次还真是……额惊心动魄。
“过奖。”三师兄挥挥衣袖施施然道。
“咳咳,你……你大爷的,苏御!”躺在地上的师弟可不觉得这一击帅气逼人,只想弄死这逼。
苏御本要往玄光殿借“探明珠”一用,或许可以找寻师兄踪迹。可还未离开崇光片刻,这不省心的师弟就在这发疯。
他不由正色道:“郤巍,别胡闹了!现下大师兄行迹不察,师尊也在闭关,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更不能出乱子。况且大师兄一向沉稳慎重,待时机合适一定会联络我们,一切都不能暂下定论,否则传出去师门岌岌可危。至于剩下的事,就等二师姐回来再议。”
郤巍抹抹眼角,颤颤巍巍起身,对苏御说的话不置可否,只是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苏御赶忙飞至他身旁,凑近道:“来,好师弟,师兄扶你——”
师弟一把拍开他的手,气愤地说:“你滚。”
苏御不恼,反而笑道:
“好师弟,我知你认为师尊不靠谱,可他除了好吃懒做、不负责任、顽心甚大、穷困潦倒且厚脸皮外,仍时刻挂心我们。”
众弟子:“……”
那也太差了!
郤师弟哼哼不发一言。
苏御给众弟子递了个颜色,他们也是松了一口气,幸好苏师兄还在。
末了苏御收起笑脸,抬头望着昏暗的天,心中隐隐不安,默叹口气,慢步跟着旁边这瘸子。
忽然又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回头盯着禁闭的殿门,郤巍也随他的视线看去,两厢无言。
两人走前又千叮咛万嘱咐:“你们几人在门外护好,有任何情况务必唤我们。”
“是!”
“等等,苏师兄——”
“还有何事?”
“这……玉柱……应如何处置?咱们崇光的俸禄已经透支到明年了,怕是无钱修缮……师尊醒来必定大怒”
“这个……无碍,就说——一日崇光子弟正醉心术法,骤然一天外飞兽直袭而来,师门上下草木借兵,终于在众人齐心协力下战胜,只可惜大殿外的玉柱被这畜牲撞坏,壮烈牺牲……”
众人嘴角抽搐,讪笑道:“依师兄所言。”
待二人彻底走后,殿外空旷平静,只余两位弟子候着。
一声突兀的轻咳从殿内传出,“走了吗?”
“是”
“你二人去中厨给我备好饭菜,要爆油爆辣。”
“唉,算了,还是尝些清淡小菜败败火气……”
“……是。”
“正在闭关”的“老东西”崇光师尊此刻斜卧在榻,一手支头,悬空的折扇朝他扇着风,优雅至极。
他叹了口气,“赔钱徒弟,没大没小,枉我苦心栽培,竟如此诽谤,还有我那从东海淘来的宝玉石玉柱……唉,师门不幸哟!”
玩笑也说了,骂也骂了,乖徒儿还是要亲的,不然以后谁给他送终。
说到乖徒儿——“不靠谱”的师尊终于舍得坐起,一手搭膝,一改往日浪荡不羁、潇洒人间的模样,透过垣墙望着天,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乖徒儿,这一步,你终究还是踏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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