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

　　老式居民楼矗立在夜色边缘，像一头疲惫的、被遗忘的巨兽.墙皮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暗淡的砖红色，雨水和岁月留下的污痕纵横交错，如同干涸的河床.窗户大多昏暗，零星几扇亮着昏黄的灯光，是勉强睁开的、困倦的眼睛.楼顶边缘生长着稀疏的杂草，在晚风中细微地颤抖.爬山虎有些枯萎了，穿梭于斑驳的墙壁上.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气味—底层临街小面馆挥之不去的油气、炒菜的油烟味、角落里垃圾堆的酸腐气，还有老房子特有的、混合了灰尘、潮气和老旧木头的沉闷味道.楼门口的铁门锈迹斑斑，虚掩着，露出里面一道陡峭、阴暗的楼梯.鱼推开门，铁门发出嘶哑的呻吟.楼道里没有灯，只有从楼梯转角处那扇积满灰尘的小窗透进来的、稀薄的月光和街灯余光，勉强勾勒出楼梯的轮廓.墙壁被经年累月的手摸得油腻发黑，上面贴着各种开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纸张边缘卷曲，字迹模糊.它们的脚步声在狭窄的楼道里被放大，每一步都踏起细微的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飞舞.木质楼梯吱呀作响，仿佛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步都让人担心它会突然塌陷.扶手冰凉而粘腻，余的手指刚碰上去就缩了回来.
　　那死去的金鱼…凝视着，无处不在.
　　鱼走在前面，背影在浓重的阴影里几乎融化成一体，只有偶尔经过那扇小窗时，月光才会短暂地勾勒出祂清瘦的肩线和微低的头.祂走得很稳，似乎对这里的每一级台阶、每一个转角都熟悉到无需光线.那份过于熟悉的坦然，在此刻弥漫着陈旧尘埃和腐朽气息的黑暗里，显得有几分突兀，甚至……诡异.余默默跟在后面，胸腔里的心脏不合时宜地跳得快了些.木盒的边角硌着他的手心，那里面的陀螺仿佛有了温度，或者说是一种无声的震颤，透过天鹅绒，透过木盒，细微地敲击着他的掌骨.
　　到了某一层，鱼停下.这一层的声控灯大概是彻底坏了，无论怎么跺脚都毫无反应.黑暗浓稠得几乎化不开.余只能听到鱼拿出钥匙的细微声响，然后是钥匙插入锁孔的摩擦声——那锁似乎有些滞涩，钥匙转动时发出艰涩的“咔哒”声，格外刺耳.
　　门开了，更浓郁的一股气息涌出——是那种门窗长期紧闭造成的闷浊空气，混杂着旧书报、灰尘、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金属或是干涸墨水的冷涩气味.
　　一片昏暗，浓稠的暗夹杂冷气.
　　鱼瞳孔骤缩，随后淡淡开口：“余，我们来玩个游戏.”
　　“什么？”余有些疑惑但也没多问，眉头微蹙.
　　“开关灯.”
　　祂缓缓走进黑暗，与那冷意融为一体：“我说开灯你就开，不要多管.”
　　鱼的身影彻底没入黑暗，仿佛被房间吞噬.余站在门口，手紧紧攥着那个装着陀螺的木盒，另一只手则按在冰冷的墙壁开关上.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但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开灯.” 鱼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啪嗒”
　　余按下了开关.老旧的日光灯管挣扎着闪烁了几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终于惨白地亮了起来，驱散了小片区域的黑暗.
　　灯光照亮了狭小的客厅.家具陈旧，蒙着薄灰.鱼就站在客厅中央，背对着余，身形挺拔，依旧穿着那件熨帖的白衬衫，但在惨白灯光下，那白色显得格外刺眼，几乎不像人间所有.
　　然而，就在鱼脚边不远处，地板上赫然躺着一具扭曲的人体.是一个莫名像鱼男人，面部被毁坏，血淋淋的，牙龈出血带着牙齿微微张合，浅灰蓝的眸子缩小，筋脉微弱的跳动，息肉顽强的微小的随着淡淡的呼吸起伏，血与肉模糊一片，分不清楚，祂穿着脏污的工装，后脑勺一小片血倒影着，深色的血液正缓缓在地板上蜿蜒开来，形成一滩不规则的可怖图案.空气里那股冷涩的气味中，骤然混入了新鲜而浓烈的铁锈味—是血.
　　余的呼吸瞬间停滞，胃里翻江倒海.死死盯着那具尸体，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鱼平静的背影.长鸣声再次尖锐地刺入他的耳膜，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关灯.” 鱼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毫无感情，仿佛刚才亮起的光照亮的只是一件寻常家具.
　　余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控制，猛地拍下开关.
　　“啪嗒”
　　黑暗再次降临，比之更加浓稠，更加窒息.那滩血和尸体的影像却仿佛烙在了视网膜上，在黑暗中清晰得可怕.余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血液在地板上缓慢扩散的、几乎微不可闻的粘稠声响.冰冷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
　　黑暗中，传来轻微的拖拽声，像是有什么重物在地板上摩擦。还有鱼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移动.
　　余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木盒里的陀螺似乎震颤得更厉害了，与自己疯狂的心跳共鸣.
　　几分钟，或者几秒钟——时间在极度恐惧中失去了意义—拖拽声停止了。
　　“开灯.” 鱼的指令再次传来.
　　余几乎是凭着本能，再次按亮开关.
　　灯光再次惨白地洒下.
　　客厅中央的尸体不见了。只留下地板上那道被拖拽出的、断断续续的血痕，一直延伸向……卫生间紧闭的房门.血痕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血色脚印，尺寸不大，属于鱼.
　　鱼依旧站在刚才的位置，仿佛从未移动过.但余清晰地看到，祂垂在身侧的右手上，沾满了暗红色的、黏腻的液体.一滴鲜血正从祂苍白的指尖滑落，悄无声息地滴在地板的白灰上，晕开一小点刺目的红.
　　祂的白衬衫袖口，也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飞溅状血点.
　　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看余一眼，只是静静地看着卫生间门的方向，那双静水般的眼眸深处，是余从未见过的、冰冷的虚无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关灯.” 祂说.
　　余的手指如同触电般弹开，灯光再次熄灭.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绝对的窒息.
　　这一次，余听到了别的声音。来自卫生间门后。一种轻微的、湿漉漉的……切割声？像是利刃划过什么柔软的东西，沉闷而规律.还有更细微的、骨头被折断的脆响.
　　余的胃剧烈收缩，用手死死捂住嘴，防止自己吐出来或尖叫出声.冷汗浸透了的后背，带来一阵阵寒意.余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这不是游戏.这是一场处刑，一场清理.而自己是被迫的旁观者，甚至……共犯？因为自己的手指，按下了照亮罪孽的开关.
　　陀螺好像在盒子里疯狂旋转，余几乎能感受到那木质的震颤透过盒子传入自己的掌心，带着一种邪恶的生命力.
　　不知过了多久，卫生间门后的声音停止了.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似乎被打开了.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凝成实体.
　　血腥，杀人，碎肉，碎骨.
　　鱼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轻，却带着一种完成某种仪式后的疲惫与……满足？
　　“开灯.”
　　这是最后一次开灯.
　　余的指尖冰冷麻木，如同不属于自己.颤抖着，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按下了开关，
　　灯光亮起.
　　鱼站在卫生间门口.祂的身上、脸上，溅满了斑斑点点的鲜血，像一幅抽象而恐怖的画.那双静水般的眼眸，此刻彻底变成了深不见底的猩红漩涡，里面旋转着疯狂与平静两种极端矛盾的情绪.祂的手中，握着一把沾满血肉和碎骨的厨房砍刀，刀尖还在滴着血.
　　门大开着，里面是如同地狱般的景象，血肉模糊，无法直视.
　　鱼看着余，沾血的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无法形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游戏结束.”祂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混合着血腥气，“现在，我们再一次在一起了，只有这一个我.”
　　祂向前走了一步，血脚印在地板上再次绽放.
　　“Between dream and reality,” 祂重复着小巷里的话，目光落在余手中紧握的木盒上，“Between you and me，Don't wake up in your dreams，We are……We are one.”（/注：You were so careful that you actually translated it）
　　陀螺在盒子里，仿佛发出了无声的、永恒的嗡鸣.
　　灯光惨白，照着这间刚刚落幕的屠宰场，照着两个灵魂彻底坠入深渊的人，罪恶的巢穴，于此铸就完成.
　　耳鸣，黑暗，晕倒.
　　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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