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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梦吗?
暴雨在凌晨时分渐渐歇止,只剩下棚檐滴水单调的“嗒、嗒”声,敲打着劫后余生的寂静。临时医疗点的灯光昏黄,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
屈婉青掌心的伤口已被清洗包扎,白色的纱布下还隐隐透出一点血色。她独自坐在角落的折叠椅上,目光不时落在那面被防水布层层包裹的青铜镜上。
冰凉。沉寂。
仿佛几个小时前那灼人的震颤、那诡谲的光影、那清冽的人声,都只是濒临危险时大脑产生的幻觉。
可她指尖那道与“清”字左半部相同的伤口,以及此刻仍在突突跳动的细微痛感,又在固执地提醒她——那一切真实得可怕。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杯热水喝了。”陈教授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有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他递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纸杯,“吓坏了吧?也是,那么大一片塌下去。你说你,平时挺稳重的孩子,刚才怎么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扑回去?东西再珍贵,能有人重要?”
屈婉青双手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稍稍驱散了些心底的寒意。“教授,我没事。”她摇摇头,“就是……那面镜子……我碰到它的时候,感觉很奇怪。它……好像有点烫,还有点……轻微的震动。”
陈教授闻言,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烫?还振动?”他重复了一遍,像是琢磨着什么,“刚才情况紧急,没顾上细琢磨。但你这么一说……”他顿了顿,努力回忆着,“我把它包起来的时候,还真觉得这镜子和别的不一样,格外压手,而且那铜锈的颜色,在灯光下一晃,隐隐约约好像透着一丁点儿幽蓝,摸上去也比其他青铜材质东西更凉一些,但具体如何,还得等回到实验室做成分分析才能下结论。”他看了看屈婉青依旧苍白的脸色,又看了看窗外渐亮的天光,“现场这边还需要大量收尾工作,你受了惊吓又带了伤,不宜久留。你做事最细致,不如先带着这面镜子和其他几件铭文器,坐小周的车回所里休息一下,顺便可以做一下初步的清理和登记。”
屈婉青点了点头应道:“好的,教授。”
很快,屈婉青和另一位同事带着包括青铜镜在内的几件抢救出的器物,上了返回研究所的越野车。车子颠簸在雨后泥泞的土路上,窗外是飞速掠过的青翠田野。
屈婉青戴着白色棉质手套,双手小心地捧着那面已除去外层泥污、但仍被软布包裹的青铜镜。即便隔着手套,当她指尖无意间擦过镜背“清”字裂痕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温热感骤然传来,并非物理上的灼烫,更像是一种……沉睡初醒的脉动。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与之同频。
又想起来了那跳动的火光、那枚惊鸿一瞥的双蛇衔璧佩、还有那个凝铸于火光之中的修长身影……
就在这时,车身猛地一个颠簸!
屈婉青猝不及防,身体向前一倾,怀中的镜子险些脱手!她慌忙抱稳,但包裹的软布却在慌乱中松散开来,镜背冰凉的铜绿贴在了她隔着手套的指尖上。
“嗡——”
那熟悉的、细微的震颤再次传来,比上一次更加清晰!
周遭同事的低语、引擎的轰鸣、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瞬间如潮水般退去,变得遥远而模糊。眼前的一切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荡漾、扭曲起来!
刺目的阳光变成了温暖的烛光,颠簸的车厢变成了平稳的绣墩,空气中尘土与汽油的味道被一种清雅的、带着未知花香的熏香取代。
一个清脆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小姐!公子珩遣人送来帛书,邀您明日上巳节同游云梦泽呢!”
一方淡黄色的丝帛被递到眼前。帛书触手细腻,其上墨迹殷然,用的是风骨峭拔的楚篆,笔走龙蛇,自带一股矜贵气韵:
“上巳春熙,云梦之泽。兰汤祓禊,柳浪闻莺。桃夭灼灼,照水而妍;游鳞翕忽,伴荇而行。诚邀婉清,共此良辰。踏青赏景,曲水流觞。不知可否,静候玉音。”
落款处,是笔力清峻的两个字——「昭珩」。
丝帛被缓缓放下。抬起头,望向面前梳妆台上那面光可鉴人的铜镜——
镜中清晰地映出身后的景象:一位身着淡青色短衣的侍女,正执着一把精致的玉梳,唇角含笑的为前面女子梳理着如瀑的青丝。动作轻柔而熟练。
镜中乌黑的长发如云披散,身着宝蓝色绣满鸾鸟纹样的曲裾深衣,眉眼精致,鼻梁秀挺,唇形姣好……
侍女笑着打趣:“公子珩真是的,每年上巳节都提前好些天就邀约,今年更是急切。这分明是怕小姐被别家的公子先邀了去呀!”
镜中的身影闻言,唇角微扬,流露出一丝羞涩,轻声嗔怪道:“不许胡说。”
一个颠簸后的急刹,屈婉青的额头猝不及防地撞在前座椅背上。
随着碰撞,车内的喧嚣瞬间涌入耳膜,眼前梳妆台的景象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瞬间被车内熟悉的景象所取代。
“到了到了!哎哟,不好意思,刹急了点!”司机小周的声音带着歉意响起,车已经停在了研究所楼下。
同事们纷纷拿起东西下车,交谈声再次清晰地涌入耳膜。
屈婉青却僵在原地,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仿佛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镜子,又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心脏狂跳!
刚才那是什么?
屈婉青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镜中那张脸,竟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帛书中写着“婉清”,莫非这就是青铜镜的主人?
可她的容貌……为何与我一般无二?而且,她身上穿的……怎么又是楚国贵族的服饰?
还有那个邀请……
是……梦吗?
可那熏香的味道、那帛书的触感、墨迹的韵味、镜面的清晰映像……都真实得令人头皮发麻!
“昭珩……”她在心底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一股莫名的酸涩与悸动竟同时涌上心头。
“屈婉青!发什么呆呢?下车了!”同事在车外喊道。
她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重新将镜子用软布包好,谨慎地捧在手中,脚步虚浮地下了车。
双脚刚踩稳地面,就听见——“屈婉青!我的老天爷,你可吓死我了!”一个清脆又带着急切的声音响起。穿着时髦牛仔外套的苏晓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上下打量,“我一大早就听说塌方的事儿了,还有人说你为了救一个文物好像受伤了,我打你电话又不接,急死我了!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怎么样?伤哪了?”
苏晓是屈婉青的大学同窗兼多年密友,如今也在博物馆的文创部工作。她性格开朗外向,是那种能在三分钟内和陌生人聊得热火朝天的类型。
好友的出现让屈婉青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我没事,就手划了一下。刚才太乱,没看手机。”
“吓死我了你!还好没事,但下次你可不能这么冲动了啊!”苏晓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她怀里的东西,“这就是你拼死救回来的宝贝?”她凑近看了看被包裹的镜子,又看看屈婉青包扎的手,啧啧两声,“豁出命去就为它?不过这花纹是挺特别的哈……这俩字念什么?”
“婉清。”屈婉青轻声道。
“婉青?跟你同名?”苏晓疑惑道。
“不是,这镜子上的清是‘清醒’的清。“说完,屈婉青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苏晓眨眨眼,忽然笑起来,“啊?少了一半呀,我还以为同名呢,你这么拼,不知道还以为是你自己的东西呢!”
少了一半?屈婉青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下自己已经包好的手。
这时,研究所的两名研究员快步走了过来:“婉青,小张,辛苦了。陈教授吩咐了,这几件器物直接送到三号分析室做紧急处理。”
其中一位研究员小心地从屈婉青手中接过了那面包裹好的铜镜,并在一旁的移交记录本上快速做了登记。当镜子离手的瞬间,屈婉青心头蓦地一空,莫名地涌上一股强烈的怅然若失之感,仿佛某种自雨夜起便悄然建立的、强烈的联系被暂时切断了。
临近下班时分,陈教授才风尘仆仆地从现场赶回研究所,径直来到了分析室。屈婉青在这里等着初步结果,恰好苏晓担心屈婉青过来看她也在这儿。
陈教授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报告纸,脸上带着疲惫却又兴奋的神色:“初步的检测报告出来了!这成分很特别啊!”他指着光谱分析图和数据,“含有镍和稀有金属,推测是掺了陨铁,这下就说得通为什么它手感颜色都那么特别了。”接着又指着报告另一处的显微分析数据补充道,“更奇怪的是,镜体金属内部还发现了碳化有机物残留,结构上看很像是融入了人的发丝……鸟虫篆的铭文,‘双蛇衔璧’的图样,再加上这陨铁和墓里其他陪葬品的规制,这镜子主人必定是战国时期楚国贵族。下周一的楚文化特展启动会将会有跨学科专家过来,就把它作为核心展品来汇报。婉青,你来准备。”他笑着叹了口气,像是解决了个大难题。
他说完,这才从兴奋中稍稍抽离,抬头注意到了屈婉青异常苍白的脸色和有些恍惚的神情,不禁关切地问道:“屈婉青?你怎么了?是不是昨天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我看你脸色很不好。”
陨铁铸身,发丝融魂,这科学的、确凿的结论,与她那离奇到无法宣之于口的经历诡异地交织在一起,让屈婉青更加心神激荡,无所适从。
同音不同字,容貌却一般无二,她头脑混乱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勉强摇摇头:“教授,我……”
一旁的苏晓转头看向明显魂不守舍的屈婉青,挽住了她胳膊对陈教授说:“教授,她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肯定是吓着了。我看她这样一个人回去也不放心。”她转头看向屈婉青,语气坚定,“今晚别一个人待着了,我去你家陪你一起住!就这么说定了!”
陈教授闻言,赞同地点点头:“也好。婉青啊,今天辛苦了,手上的伤也注意别沾水。既然苏晓去陪你,我也就放心了,回去好好休息。”
屈婉青看着好友和师长关切的脸庞,又想起那面此刻正静静躺在分析台上的镜子,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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