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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蓄锋芒
暮色四合,澜庭院内灯火初上。
扶玉悄无声息地步入内室,将一份誊写工整的名单并一小袋银锭置于陆清澜面前的花梨木书案上。“小姐,这是按您吩咐初步整理的名单。银钱是兑了两支不甚起眼的金簪所得,共一百二十两。”
陆清澜放下手中那本看似是《女则》,实则在书皮下夹着《鬼谷子》的册子,拿起名单细看。扶玉的字迹娟秀,记录却颇为详尽:外院负责采买的钱婆子,其子好赌,常亏空公款;马厩里那个沉默寡言的老马夫,竟是三十年前名震京城的“追风手”后人,因仇家追杀隐姓埋名;浆洗房有个叫春杏的丫头,手脚麻利,却因家中病母常被管事嬷嬷克例钱……
一个个名字,背后是欲望,是软肋,是隐秘的才能,也是可供驱策的缰绳。前世她囿于大家闺秀的身份,对这些“底层”琐事不屑一顾,如今看来,是自己狭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微末之人,用好了,便是无孔不入的水滴。
“做得很好。”陆清澜颔首,将名单收起,“钱婆子那里,寻个机会,让她‘偶然’多得些油水,但要捏住她儿子的把柄。老马夫……暂且不要打扰,只让厨房偶尔送些酒菜,示之以恩即可。春杏,下次她再被克扣,你便‘恰好’路过,替她主持公道,但不必提及我。”
扶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恭敬应下:“是,奴婢明白。”小姐这是要恩威并施,徐徐图之。
“三妹妹那边如何?”陆清澜又问。
扶玉眉头微蹙:“三小姐前几日的确有些咳嗽,请了府医来看,只说是寻常风寒,开了几副药。但奴婢按小姐吩咐,留意到煎药的是周姨娘身边王嬷嬷的远房侄女,药渣……奴婢偷偷查看过,与药方上的几味药,似乎有些微出入,多了些性寒的黄连。”
陆清澜眸色一沉。果然如此!前世清瑜夭折,恐怕并非意外。周姨娘仗着父亲宠爱,早已视掌管部分家事的母亲王氏为眼中钉,对自己这个嫡长女更是嫉恨。清瑜虽为庶出,却是父亲亲眼看着长大的,颇有几分怜爱。若清瑜夭折,既可打击母亲“治家不严”,又能让父亲迁怒,她周姨娘便能趁机揽权,甚至……为她自己所出的、年仅五岁的儿子陆文斌谋划更多。
好毒的心肠!连个八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去查清楚,药是经谁的手换的,证据务必确凿。”陆清澜声音冷了几分,“另外,将我库房里那支五十年的老山参,悄悄送去给清瑜,让她身边的李嬷嬷每日切薄片含服,固本培元。记住,要绝对隐秘,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李嬷嬷自己的体己。”
“是。”扶玉心领神会,小姐这是要暗中保下三小姐,同时揪住周姨娘的尾巴。
处理完这些,陆清澜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沉吟片刻,提笔蘸墨。她写的并非诗词女红,而是一幅看似杂乱无章的人物关系图,以七皇子萧景彻为中心,辐射出朝中各方势力,以及各家后宅有影响力的女眷。其中,几个名字被她用朱笔轻轻圈点:宰相顾昭之母顾老夫人,酷爱礼佛,性情刚直;镇北将军卫铮的妹妹卫琳琅,性情爽利,善骑射,不喜寻常闺阁之物;还有几位手握实权的宗室郡王王妃……
前世,她为萧景彻笼络这些人,耗费无数心力,最终却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一世,这些人脉,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且,方式要变。不再是单纯的利益交换,而是要投其所好,更要……让她们有所求于自己。
正凝神间,门外小丫鬟通报:“小姐,夫人房里的翡翠姐姐来了。”
陆清澜迅速将关系图收起,换上一本《诗经》,方道:“请进。”
王氏身边的大丫鬟翡翠笑着进来,行礼道:“大小姐,夫人让奴婢来传话,说明日辅国公府举办赏花宴,给府上下了帖子。夫人请您明日一同前往,也好与各府小姐们多走动走动。”
赏花宴?陆清澜心念微动。辅国公府是已故元后的母家,虽不如以往煊赫,但在勋贵中仍颇有影响力。更重要的是,她记得,前世这场赏花宴上,发生了一件事,与顾昭有关……
“有劳母亲费心安排,我明日定当准时前往。”陆清澜温婉应下。
翡翠笑道:“夫人还说,让小姐打扮得鲜亮些,毕竟您如今是准皇子妃了,代表的是陆家的脸面。”话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奉承。
陆清澜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脸面?她早已不需要靠华服美饰来撑起脸面了。
待翡翠退下,陆清澜走到妆奁前,目光掠过那些璀璨夺目的首饰,最终停留在一支素银镶嵌淡紫色珍珠的簪子上,珍珠不大,光泽却极温润内敛。
“明日,就戴这支吧。”她轻声道。
扶玉有些迟疑:“小姐,这是不是太素净了些?毕竟……”
“毕竟我是准皇子妃,更需端庄持重,而非招摇过市。”陆清澜截断她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去准备吧。”
翌日,辅国公府花园,姹紫嫣红,暗香浮动。
京中名媛贵妇云集,环佩叮当,衣香鬓影。陆清澜随着母亲王氏入场,立刻吸引了诸多目光。有好奇,有打量,有艳羡,也有不易察觉的嫉妒。
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底绣浅碧缠枝兰花纹的襦裙,外罩一件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比甲,发间唯有那支紫珠银簪,通身上下并无过多修饰,却越发衬得她气质清冷,容颜如玉,在那一众争奇斗艳的贵女中,反而有种格格不入的清华之气。
王氏与相熟的夫人们寒暄,陆清澜便安静地跟在身后,礼仪周全,应对得体,却并不多言。她在观察。
她看到林婉如——那个前世与她缠斗半生的侧妃,此刻正与几位将门之女说笑,一身火红色骑装,明艳张扬,眉眼间还带着未经世事磋磨的骄傲与活力。此时的她,尚未被家族的期望和后宅的倾轧磨去棱角。
她也看到了苏月明。她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穿着半旧的水绿色衣裙,低头抚弄着裙角的流苏,神色间带着几分落寞与不甘。苏家如今已呈败落之象,她在此等场合,自是备受冷落。
陆清澜目光掠过她,并未停留。此人聪慧有余,心性却已在前世看透,不可再用。
“陆姐姐今日这身打扮,真是清新脱俗。”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几分真诚的赞叹。
陆清澜回头,见是镇北将军府的卫琳琅。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鹅黄色劲装,未施粉黛,却别有一股英气。
“卫妹妹过奖了。”陆清澜浅笑回礼,“妹妹这身装扮,才是真正飒爽动人。”
卫琳琅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知音:“她们都嫌我这样打扮不像个大家闺秀,还是陆姐姐有眼光!整日里穿着那些罗裙,走路都要小心翼翼,闷也闷死了。”
陆清澜莞尔:“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闺阁有闺阁的雅致,骑射有骑射的畅快,何必强求一致?听闻妹妹马术精湛,有机会倒想见识一番。”
卫琳琅闻言更是欣喜,拉着陆清澜的手便聊了起来,从马经谈到边塞风光,言语间毫无心机。
陆清澜耐心听着,偶尔插言几句,皆能引经据典,切中要害,让卫琳琅惊叹不已:“陆姐姐,你竟连《孙子兵法》都读过?还能用在驭马上?真是太厉害了!”
正说笑间,忽听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女子的惊呼声。
“不好了!顾老夫人晕倒了!”
顾老夫人?陆清澜心中一动,来了!
只见众人围拢之处,一位头发花白、衣着朴素的老夫人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呼吸急促。辅国公夫人急得团团转,连声催人去请太医。
在场众人皆惊慌失措,有提议抬走的,有提议掐人中的,乱作一团。
陆清澜拨开人群,快步上前,沉声道:“诸位夫人小姐请散开些,让老夫人透气。”她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镇定。
她蹲下身,仔细观察顾老夫人的面色,探其鼻息,又轻轻翻开其眼皮查看。
“陆小姐,您这是……”辅国公夫人有些迟疑。
“家祖母曾有类似旧疾,清澜略通医理。”陆清澜简单解释,同时手指已搭上顾老夫人的腕脉。前世她执掌凤印,为平衡各方,对医术、毒理乃至三教九流之术皆有涉猎,虽不算精通,但应对急症却比这些深闺妇人强上许多。
脉象弦滑而数,结合症状……她心中已有判断。
“老夫人可是素有痰饮之症?今日是否食用过甜腻之物?”陆清澜抬头问顾老夫人身边早已吓傻的嬷嬷。
那嬷嬷连连点头:“是是是!老夫人早年间落下的病根,平日需服化痰平喘之药。今日……今日国公府的点心精巧,老夫人多用了半块茯苓糕……”
“痰壅气闭。”陆清澜断定。她迅速扫视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亭子石桌上的一套汝窑茶具上。
“扶玉,取那茶壶来,要凉的!”她又对顾老夫人的嬷嬷道,“嬷嬷,烦你从背后抱住老夫人,双手握拳,顶住老夫人脐上腹部,快速向内向上冲击!”
这是《金匮要略》中记载的急救法,用于气道异物梗阻,对此痰壅之症亦有奇效。在场众人何曾见过此法,皆面面相觑。
顾老夫人的嬷嬷更是犹豫:“这……这能行吗?”
“按我说的做!”陆清澜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她眼神中的冷静与自信,让那嬷嬷不由自主地照做。
一下,两下……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之际,顾老夫人猛地咳嗽一声,一口浓痰咳出,呼吸顿时顺畅了许多,脸色也渐渐恢复。
恰在此时,太医气喘吁吁地赶到,一番诊视后,松了口气:“幸好处置及时得当,否则老夫人痰壅气道,危矣!不知刚才是哪位高人出手相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位身着月白裙衫、神色平静的准皇子妃身上。
辅国公夫人连连道谢,顾老夫人的嬷嬷更是感激涕零。
顾老夫人悠悠转醒,目光落在陆清澜身上,虚弱地问道:“是……是哪位姑娘救了老身?”
“老夫人,是翰林陆府的大小姐,陆清澜小姐。”嬷嬷忙道。
顾老夫人深深看了陆清澜一眼,那目光浑浊却锐利,似乎要将她看穿。“陆家小姐……好,很好。老身记下了。”
陆清澜敛衽一礼,语气谦和:“老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您安然无恙便好。”
她态度从容,既不居功自傲,也无谄媚之态。
卫琳琅在一旁看得两眼放光,满脸钦佩。而人群中的林婉如,看着被众星拱月般的陆清澜,眼神复杂,既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自幼习武,自认不比任何男子差,可在刚才那种情况下,她却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位未来的七皇子正妃,似乎……与她想象中那些只知吟风弄月的闺秀不同。
赏花宴后半程,陆清澜俨然成了焦点。不少夫人小姐主动前来攀谈,言语间多了几分真诚的敬意。王氏脸上也与有荣光,看向女儿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与深思。
回府的马车上,王氏忍不住问道:“清澜,你何时学的医理?为母竟不知。”
陆清澜早已想好说辞,垂眸道:“女儿闲暇时翻看父亲书房中的医书,偶然见得,并未深研。今日也是情急之下,冒险一试,幸而未酿成大错。”
王氏将信将疑,但女儿今日确实为陆家挣足了脸面,她也不便深究,只叮嘱道:“日后行事,还需更谨慎些。不过……今日能得顾老夫人青眼,于你,于陆家,确是好事。”顾昭是朝中重臣,其母在命妇中威望极高,这份人情,价值千金。
陆清澜默默点头,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今日之举,一为救人,二为扬名,三为……在顾昭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她要让这些未来的关键人物都知道,七皇子妃陆清澜,绝非徒有美貌的摆设。
回到澜庭院,夜色已深。
扶玉一边为她卸妆,一边难掩兴奋:“小姐,您今日真是太厉害了!现在满京城都知道,咱们陆家大小姐不仅容貌出众,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通晓医理,临危不乱!”
陆清澜看着镜中卸去钗环,更显清丽绝俗的面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才只是开始。
名声,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便是最好的护身符与敲门砖。
她拿起白日里写就的那份关系图,在“顾昭”和“卫琳琅”两个名字旁,轻轻画上了一个勾。
下一步,该是真正开始,布局经济了。没有钱,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她需要一双,能在市井中自由行走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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