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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相逢半人鬼」
颜驭跟着鲁膺走,也跟着自己的尸体走。是的,鲁膺替她收了尸。
几日辗转如梦,颜驭偶尔会飘去看看自己的尸首,薄薄一层黄土下,肉身饲腐蠖,白骨竖粗虬,皮脂烧油流。
只剩魂魄困于方寸心间,不得解脱。
一年,两年,五年。
第十年。
颜驭的魂魄在人间游荡了十年。
颜驭前几年还能去看看自己的颜家军,当初颜驭身死的消息传回龙川,副将南惟霺带着三分之一的颜家军哗变,很快被镇压。南惟霺断了一条胳膊但捡回来一条命,颜驭看着他冲进鲁膺的后院疯了一般地刨土,似乎不挖出她颜驭的骨头便誓不罢休,颜驭皱着眉看着南惟霺为了她的尸体让颜家军齐齐整整将脖子往鲁家军的大砍刀下送,她张开口,里面空荡荡,不要说吹一阵阴风讲几句鬼语,怕是要托梦给南惟霺也做不到。
最后鲁膺的砍刀往低头流泪求死的南惟霺脖子上砍的时候,颜驭拼了老命去推鲁膺,鲁膺的砍刀一歪,砍掉了南惟霺的右臂。南惟霺不可置信地看着空中某个方向,连鲁膺也诡异地停了下来,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大砍刀。
南惟霺逃走了,颜驭跟着他飘向龙川。剩下三分之二的颜家军一部分跟着南惟霺当了逃兵,说什么绝不为鲁贼效命,隐姓埋名,四散南逃,种起了田。没逃走的由一个颜驭生前没太重用的女将顾吉艳领着,说继承颜将军遗志,继续打突厥。
这两拨人的结局没有太多不同,后者死得快一些,在承德三年,东突厥南袭时,由鲁膺指挥着,死在战场上。前者要死得慢一些,大多是娶妻生子后,在承德五年皇帝北伐石家私通的西突厥时被征了去,也死在战场上。战场不是同一处战场,事实上战场在缓慢地往南移,像一只背上堆满了死人的玄武巨龟一步一步往南爬,每一声战吼嘶鸣都如天地震怒,不见山河破碎不肯罢休。
颜驭前面还能绊一拌突厥人的马,撂一撂突厥人的刀,到后来她发现自己千辛万苦保住的一条命转眼又被填入另一个窟窿,不是抗敌,是内斗。
宜国的将士和百姓快死光了,宫殿里的几位还在你死我活地斗。
颜驭飘回京城,这次她惊异地发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
姬明帝还是姬明帝。
姬明帝却不是姬愔。
她头几年盯鲁膺盯得最勤,盯得鲁膺几次满头大汗地从梦里醒来,昏暗的夜里,年过半百虎背熊腰的鲁将军抱着锦被茫然四顾,最后让人在贴了门神,但颜驭还是每晚照样拜访鲁膺的卧房,在他耳边阴森森地吹气。
因此鲁膺在她死之后都做了些什么,她还是一清二楚的。
承德三年冬,鲁膺要对章寻芳手底下一个叫练福泉的太监动手,这个太监三年前因罪出宫,但被鲁膺查出来练福泉出宫完全是奉命,要替章寻芳在宫外办事的。鲁膺那天带着几十私兵到练福泉住的地方,正要动手,却看见练福泉身边走出一个让鲁膺和飘在空中的颜驭都大吃一惊的人。
一个男奴,与姬愔长相有七八分相似。但不知是被可以训练过还是如何,他举止作态,已经达到十分。
最后鲁膺把在场的男奴之外的所有人都变成了颜驭的同类——死人,包括那几十个鲁家军。
鲁膺把男奴带回了鲁府,后来又把他带进了宫。颜驭饶有兴趣地看了这两人许久,直到后来开始打仗颜驭又往北边飘,就不再注意这两个人。
承德五年,颜驭在宜军与东突厥的战场中央站着,宜军的刀枪穿过她刺入突厥人的血肉,突厥人的马蹄踏过她踩烂宜军的头颅,她张开手,接不住一滴血,一缕断发,一截破甲。只看见满地的魂魄从糜烂的肉身里踉跄站起来,背离着她的方向往远方走。突厥人混着宜国人,突厥马并肩宜军马。
虫鸣、草屑与月光穿透她,她仰着头,思考此时京城龙椅上坐着的该是怎样一位君王,是人还是鬼?是佛还是魔?
不论你是谁,你是眼盲还是心瞎?你有没有睁眼见过这世间?
她回到皇宫,飘着看了皇帝几日,得出一个结论,鲁膺这个贼胆包天的不知什么时候把皇帝给换了,龙椅上坐着的不是姬愔,而是两年前鲁膺带回来的那个男奴。
颜驭想,既然你打不好仗,那你会不会治国?既然无人助你攘外,那可否有人与你一起安内?
颜驭往南方飘,数着二十三府。
她用双眼看见了困于皇宫里的男奴无法看见的答案。
颜驭以为自己死之前见过的死人已经足够多了,殊不知自她身陨,天地间的浩劫才初现端倪。
史载承德三年,将军颜驭罹党争之祸,殁于朝。
承德四年,东突厥南寇,连陷五城,掠地数百里,饿殍载道。骠骑将军鲁膺率师拒之,险胜,订城下之盟,复割五城。自此宜北疆南退至蜿河、千云山一线。
承德五年,帝性骤戾,诛宠宦章寻芳,擢高氏为肱骨。高克恕拜左相,右相蓝烈自缢于宫闱。承德七年,延昌王谋逆事泄,男丁北徙朔漠,女眷没入掖庭。承德九年,石氏通蕃卖国,石识春私结西突厥,输金铁以易战马。帝怒,夷其三族。
承德十二年,鲁膺恃兵逼宫,其女鲁裘仁耻附逆谋,投太液池以明志。帝感其节,凌迟鲁膺于市,赦其宗族。
承德十三年,帝崩。
是岁饥馑相仍,白骨蔽野,宜界闾阎尽成鬼域炼狱,时人称:漫步于野,人鬼莫能辨。
死的人太多了,走在路上,也不知道遇见的是人还是鬼。
颜驭也分不太清,因为鬼也不同她交流,鬼赶着投胎,人也不同她交流,人赶着逃命。
后来颜驭就坐在山坡上,叼着狗尾巴草,仰着脸晒太阳,毕竟死人太多了,多得她魂体都开始发冷,这种冷无法同人一样添衣物来抵御,天地间也没有几个人捱得过冬天,活人死人一起气若游丝衣衫褴褛地躺在地上晒太阳。
颜驭晒得魂魄越来越淡,她眯着眼睛,算着自己是投胎转世更快还是魂飞魄散更快。
天放新晴,山雪银涌,真是一个难得的冬日晴天,颜驭兴冲冲爬起来,身体暖洋洋的,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其间,她矫健地从山坡跃下,朝着村庄与人烟走去,不知为何,她发现眼前村庄的景象与她近日待的南方不太相符,反倒与记忆中龙川的模样有些相似。
她继续往前走,看见多年前死去的颜家军在河边支起柴火,烤着河鱼,她心中好笑,难道这群颜家军也没入轮回,也同她一般逗留人间,执念就是......在龙川河谷烤过的几尾鱼?
颜驭继续走,看见驻扎的兵帐,她顺手一撩,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将军!原来你在这!宫里来人传旨令,就在主将营里侯着呢。”
颜驭慢慢转身,双臂齐全的南惟霺朝着她挥着右手微笑。
“......你看得见我......”颜驭听着自己的嗓子发出声音,久违到有些古怪,但这些情绪都被她一瞬间咽了下去。
“你说什么?”南惟霺走近,“我刚没听清。”
弱冠之龄的少年郎凑近她,脸皮下微红浮动,颜驭笑了,她当初怎么没发现南惟霺是个藏不住事的,大概她那时与他年纪相差无几吧,都是一腔情意,只对着心里那个人敞开,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颜驭又掐了掐自己裙甲下的大腿,闭眼稳了一下心神。
究竟此刻是梦,还是枉死交泰殿后十年幽魂是梦?
颜驭沉思片刻,对南惟霺道:“陛下恐怕要召我回京,你是跟我走,还是留在龙川?”
南惟霺挠了挠头,“都听将军的,或者......我还是留在龙川吧,将军回京也待不了多久,便会回来了,我还是不跟着......”
颜驭摇头道:“你跟我走。”
南惟霺不明所以,见颜驭转身往主将营走去,也跟上去,却见颜驭忽然回头说了一句,“我需要你,这次跟我走,好吗?”
林间光芒柔柔掷下,颜驭周身如同金塑般熠熠生辉,明明没有一丝笑意,南惟霺却从中瞥见了一抹柔情。
南惟霺一瞬间满脸通红,庆幸着颜驭说完这句话没再回头。
两人前后脚到了主将营,颜驭特赦不必跪接旨,使臣朝她宣读诏令。
一模一样。
颜驭抽空回忆了十年前她接旨的那日,当时的她可不如现在气定神闲,接完旨她就匆匆牵了一匹马,对南惟霺留下一句在龙川等我便扬长而去。
后来,南惟霺在龙川等了很久很久,没有等到她。
颜驭听完之后对使臣点点头,“使臣辛苦了,南惟霺,护送使臣大人返程吧。”
使臣看上去比她还要焦急,“这可是急诏,将军千万不要拖延,陛下......陛下盼紧了将军!”
哟,怎么不按诏令上写的皇帝危在旦夕来劝她了?大概是使臣也觉得千里迢迢从龙川把颜驭喊回去救驾有些荒谬了吧,一来一回拼命赶路也要六七天,真有人逼宫行刺等颜驭赶回去都改朝换代了。
颜驭温声道:“天气有些冷,容末将收拾些过冬的行囊。”接着又转头对南惟霺吩咐道:“你也去收,收完把所有副将喊过来。”
使臣最后被营帐前两个身强体壮的大兵架了出去。
......
林间树色苍翠森寒,颜驭最后决定带走南惟霺和另外两名副将,其中一位正是十年间带着颜家军残部抗突厥的顾吉艳。除此以外还有三千精骑,基本囊括颜家军那一批最顶尖最默契的战力,剩下的她排好阵画出行军图,与留在龙川的几名副将探讨整夜,确定了下一步守城和外征的路线。
晨光熹微,颜驭小憩休整片刻,率领颜家军往南走。
路线不是最快的那一条,依据南惟霺的计算,以他们的速度,抵达京城恐需十日之久。三位副将都是跟了颜驭几年的人,知道颜驭虽然有时与陛下吵完架后会逃避不归,但每次班师回朝都属颜驭赶得最紧最急,副将们心中疑惑,却不敢贸然问,只有南惟霺最先开了口,另一个女副将梁梵也凑上来附和,顾吉艳远远看过来,沉沉的目光落在颜驭身上,不讲话。
颜驭指着地图,在龙川和燕京之间有几座县乡,她的手指落在一处名为直罗的小县。
“我们先去找一个人。”
颜驭让精骑在城外等着,带着三名副将与二十名士兵进入直罗县,进城后颜驭也不着急,让大家先随便逛逛,等亥时再到城墙下聚集。颜驭没遮掩身份,直罗县令闻着味便来了,邀请颜驭入府赏玩。
颜驭欣然前往,谈笑间她话锋转到直罗县为数不多的大户人家中的金家。金家商贾出身,直罗往南的几个县都有商铺,生意经营都不错,可谓日进斗金。前一年金家更是出了一个受举荐入流的县主薄,凭着金家与其他几县的往来,这位金主薄估计官途要比正儿八经科举出身的还要一路顺畅。
颜驭让直罗县令引荐了一番这位金主薄,金主薄受宠若惊匆匆赶来,颜驭与他交谈了几句,笑道:“听说金主薄文章写得一流。”
金主薄擦擦汗,挤出一个笑,“不敢不敢,但将军若是有兴趣,我明日可从家中再携一篇拙作,与将军探讨一二。 ”
颜驭叹道:“我哪里能等你明日呢,不如......今晚拜访,金主薄意下如何?”
直罗县令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闪烁,悄悄望了几眼金主薄。
金主薄吸一口凉气,谄笑道:“自然可以,将军肯落脚金家,真是不胜荣幸,令陋室蓬荜生辉。”
傍晚,颜驭带着三名副将踏入金家府苑。
半个时辰后,金主薄与其父亲金富的头颅被放在了金家书房的桌案上,浓浓血腥气犹如实质,飘入正伏案写字的一个瘦弱蓝衣青年的鼻腔,他轻轻咳几声,目光落在那两颗头颅上,身形僵住。
半晌,青年缓缓对颜驭和副将抬起头,露出一双浥如沁露的眼睛,弯睫颊漾。
青年虚弱地展颜一笑,“颜将军,近日可安好?”
三名副将瞪大眼睛,几乎惊呼出声。
此人究竟有何来历?为何与那宫里的皇帝如此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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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我真的控制不住写万人迷的手。。。
万女迷万男迷崛起吧!
真女鬼颜驭崛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