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刀名剑

　　。。。。六

　　第七殿的怨魂来得比往常早。阎寞刚跨进殿门，就见满殿漂浮着青面獠牙的魂魄，每张脸上都刻着“刀”字。为首的怨魂举着半柄断剑，剑身上的裂痕与谢砚冰手中的断剑如出一辙。

　　“交出引魂灯！”怨魂的声音像刮过瓦砾的风，“当年若不是你用刀劈开往生镜，我等何至于困在轮回里！”

　　谢砚冰挡在阎寞身前，断剑指向怨魂：“你错了。困住你们的从来不是往生镜，是你们自己的执念。”

　　怨魂的指甲刺穿谢砚冰的肩头，血珠溅在断剑上，剑身突然泛起红光。阎寞抽出忘川刀，刀锋与断剑相击，迸出的火星竟凝成往生镜的碎片。他这才发现，每片碎片上都映着谢砚冰的脸——百世前的谢砚冰，每一世都在喊“师兄，别走”。

　　“原来如此。”怨魂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我是百世前的你啊。每一世我都举着断剑追你，可你总说‘有刀就不用剑了’，然后转身劈开轮回路。”

　　谢砚冰的身体开始透明。阎寞这才惊觉，谢砚冰的魂魄正在被往生镜碎片吞噬——那些碎片本就是他们百世轮回的记忆，此刻正在将他的魂体撕成碎片。

　　“接住！”阎寞扯下腰间刀穗，那是他三日前用谢砚冰的断剑碎片编的，“这是我用你的剑穗和我的刀穗编的，刀与剑同穗！”

　　谢砚冰接住刀穗，碎片突然停止割裂他的魂体。他望着刀穗上缠绕的刀纹与剑纹，忽然笑了：“原来师尊错了。刀与剑从不是替代，是同生。”

　　百世前的记忆如暴雨倾盆。阎寞看见第一世，自己是人间铸剑师，谢砚冰是来求剑的小乞丐，举着半块糖画说“我要学你铸刀”；第二世，自己是阴司引魂使，谢砚冰是被错勾的亡魂，攥着他的衣角说“师兄，别送我去轮回”；第三世……第三世他终于握住了谢砚冰的手，却在最后关头被师尊劈来的往生镜碎片刺穿胸膛。

　　“原来我早该死了。”谢砚冰的声音越来越轻，“第三世你替我挡下碎片时，我就该随你去的。可我贪心，想再看一眼人间，想再听你说一句‘别怕’。”

　　“现在说也不晚。”阎寞扯下眼罩，露出左眼——那里没有眼球，只有团跳动的往生镜碎片，“我左眼早就瞎了。第三世你死后，我挖了眼，用往生镜碎片做了义眼，这样就能在黄泉里找到你。”

　　谢砚冰的指尖抚过他的空眼窝，眼泪滴在碎片上，碎片突然发出强光。往生镜的碎片雨从空中坠落，每片都映着他们共同的记忆：糖画摊、司命殿、枯井、黄泉尽头的冰面……最后一片碎片映出师尊的脸，他手持完整的往生镜，冷笑着说：“刀剑同鞘，轮回不转。你们永远别想再见。”

　　“原来师尊才是困住我们的凶手。”阎寞握紧谢砚冰的手，“可他不知道，刀剑同鞘时，轮回才真正开始。”

　　谢砚冰的身体渐渐凝实。他将断剑插入忘川刀的刀鞘，剑与刀严丝合缝：“师兄，这次换我握刀鞘，你握刀柄。”

　　“好。”阎寞反手握住他的手，“我们一起劈开轮回。”

　　。。。。七

　　孟婆汤的香气漫进幽都时，阎寞和谢砚冰站在轮回路的入口。这条路由忘川河底的往生镜碎片铺成，每一步都踩着他们百世的记忆：第一世的糖画摊、第二世的铸剑炉、第三世的刑场、第四世的鬼市……

　　“原来我们有这么多世。”谢砚冰摸着轮回路上的碎片，每片都刻着“刀”或“剑”的字样，“可每一世，我们都因为‘有刀不用剑’而分开。”

　　阎寞牵起他的手：“这一世，我们不用分开了。”

　　轮回路的尽头是片记忆海，海水泛着幽蓝，每朵浪花里都浮着他们的脸。谢砚冰刚踏进海里，就被浪花卷走——不是冲击，是牵引，像有人在海中央唤他。

　　“是百世前的我。”谢砚冰的声音从海里传来，“他在等我。”

　　阎寞毫不犹豫地跳进海里。记忆海的浪花裹着他的衣角，他看见无数个自己：举着忘川刀的鬼差、握着断剑的亡灵、挖了眼的复仇者、坐在糖画摊前的少年……每个他都在喊：“谢砚冰，等等我！”

　　“师兄！”谢砚冰在对岸向他招手，他的模样不断变化，时而十七岁，时而垂垂老矣，“他们在等我一起走！”

　　阎寞游向他的方向，记忆海的浪花突然变得汹涌。他看见师尊的虚影站在海中央，手持完整的往生镜：“停下！刀剑同鞘会毁了轮回！”

　　。。。。。八

　　谢砚冰是在晨光里醒的。

　　他躺在熟悉的糖画摊前，铜勺还沾着糖渣，老艺人正用布巾擦着桌子：“小公子醒了？昨夜你说梦话，喊‘师兄，等等我’，可吓坏我这老头子了。”

　　谢砚冰摸向腰间，那里系着串珊瑚珠的剑穗，旁边还挂着柄半鞘的刀——刀鞘上缠着与剑穗相同的纹路。他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穿着月白襦裙，袖口绣着“留”字。

　　“这是……”他转头看向窗外，青石板路上飘着纸钱，远处传来鬼差的梆子声，“我回到幽都了？”

　　老艺人笑着点头：“可不是嘛。昨夜孟婆汤铺的王婆子说，轮回路开了，有个穿月白的公子和个握刀的鬼差一起走了。还说啊，他们走的时候，糖画摊的糖渣都变成了星星。”

　　谢砚冰摸出袖中半柄断剑，却发现断剑已经与腰间的刀鞘融为一体。他掀开刀鞘，里面躺着柄完整的刀——刀柄上刻着清晰的“留”字，旁边还刻着“同生”二字。

　　“师兄？”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哽咽。

　　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阎寞提着忘川刀走来，刀鞘上缠着与剑穗相同的纹路。他左眼的空眼窝里，往生镜碎片正泛着温暖的光。

　　“来了。”阎寞在他身边坐下，将糖画摊的铜勺塞进他手里，“老艺人说要教你画龙。”

　　谢砚冰望着他腰间的刀，又望着自己手中的铜勺，忽然笑了：“师兄，这次换我画刀，你画剑，好不好？”

　　“好。”阎寞握住他的手，两人一起举起铜勺，糖稀在晨光里拉出银亮的痕迹——刀与剑缠绕在一起，剑穗上的珊瑚珠闪着微光，像极了百世前糖画摊的星光。

　　。。。。九

　　谢砚冰是在梦里醒的。

　　他望着熟悉的帐顶，闻着熟悉的曼珠沙华香，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司命殿的软榻上。左眼的空眼窝里不再有碎片，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阳光。他摸向腰间，那里系着串珊瑚珠的剑穗，旁边挂着柄完整的刀——刀鞘上缠着与他相同的纹路。

　　“醒了？”阎寞的声音从床边传来。他正坐在案前，手里翻着本生死簿，封皮上写着“刀剑双绝·谢砚冰阎寞”。

　　“这是……”谢砚冰坐起身，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再透明，“我们……”

　　“我们没有轮回。”阎寞放下生死簿，走到他身边，“师尊被我们打破了往生镜的执念，幽都的轮回重新开始。现在，鬼差可以动情，亡灵可以选择轮回，而我们……”他握住谢砚冰的手，“永远不用分开了。”

　　谢砚冰望着窗外的曼珠沙华，忽然想起百世轮回里最后那个梦：晨光里的糖画摊，两人一起画刀与剑，糖渣变成星星，落在轮回路上。原来那个梦不是前世，是未来。

　　“师兄，”他轻声说，“我们去糖画摊吧。我想学画龙。”

　　“好。”阎寞替他披上外袍，袖中半柄断剑与刀鞘相碰，发出清脆的响，“这一次，我们一起走。”

　　窗外传来纸钱的沙沙声，还有若有若无的梆子声。谢砚冰望着阎寞左眼角的疤痕，那里已经长出新的皮肤，像极了三百年前他替自己挡下噬魂蝶时，谢砚冰用自己的血种下的希望。

　　原来“有刀就不用剑了”从来不是选择。刀与剑本就该同鞘，就像他们，从百世前到百世后，从轮回里到轮回外，永远是彼此的刀，彼此的剑，彼此的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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