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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天门钓闲,踹人凭心(下)
“楚澜尘。”君砚卿把这三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个名字。他挑了挑眉,银线勾着木盒的边角晃了晃——没用力,就是轻轻碰了下,“青霄派?没听过。凡界的小仙门?待了多少年,才攒够仙泽?”
“四、四十六年。”楚澜尘的声音更低了,尾音都快听不见了。
“四十六年?”君砚卿笑了声。这笑没什么暖意,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也带着点“果然如此”的了然——凡界的小仙门资源差,仙泽薄,攒够上天的量,确实要比那些大派的弟子多熬好些年。可他没说体谅的话,反而往前凑了凑,半个身子探在柱子外,看着底下缩成一团的少年,语气轻飘飘的:“四十六年才攒够这么点仙泽?我瞧着你这仙泽虚浮得很,握都握不住,仙根怕也是差得很——就这底子,也敢上天界来述职?不怕被李老仙官赶回去?”
这话像把小锤子,轻轻砸在了楚澜尘的心上。
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在青霄派的四十六年,他从外门弟子熬到内门,别人练一个时辰剑,他练三个时辰;别人睡了,他还在山洞口引气;冬天冻得手都握不住剑,夏天热得浑身是汗,他从没歇过。可仙根是天生的,他的根就是比旁人弱些,仙泽攒得就是慢些,熬了四十六年,才勉强够着上天的线,却还是被人一眼就看出“差得很”。
楚澜尘的脸瞬间变得更白了,比刚才冻得还白。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辩解“我已经很努力了”,想说说自己在青霄派的日子有多难,想说说自己为了攒仙泽吃了多少苦。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在天界的上仙面前,这些“苦”算什么?不过是自怨自艾,只会让人更觉得他没用。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把头埋得更低,攥着木盒的手,指节都泛出了青紫色,连手背的青筋都绷得紧紧的。
君砚卿看着他这副“受了气也不吭声、受了委屈也不辩解”的模样,心里那点逗弄的兴头,忽然就变了味。
不是觉得好笑,是觉得堵得慌。
就像百年前在噬魂渊底,他看着那只断了腿的小兽,明明疼得浑身发抖,却硬是不肯叫一声,连舔伤口都要躲在石缝里,怕被人看见。那会儿他就觉得堵得慌,想扔块肉过去,又怕惊着它;想帮它包扎伤口,又嫌麻烦。最后只能站在旁边,看着小兽自己咬着牙,一点一点把断腿挪到干燥的地方。
现在看着楚澜尘,也是这种感觉。
冷着脸,硬撑着,受了嘲弄也不吭声,明明慌得不行、委屈得不行,却连句软话都不肯说。留在天界,要么被李老仙官那些眼高于顶的仙官磋磨——嫌他仙根弱,仙泽薄,连述职文书都没心思好好看;要么被那些穿锦袍的大派弟子排挤——看他穿旧衣、性子冷,凑在一起嚼舌根,说他“走了狗屎运才上天界”。与其在天界憋得慌,倒不如踹去凡间历劫。
凡界的劫虽苦,却比天界实在——摔了疼,饿了慌,疼了能喊,慌了能躲,总比在这儿硬撑着、连喘口气都要藏着掖着强。
君砚卿没再逗他,也没放他走。指尖的银线松了,从少年衣角滑开,他重新靠回柱顶,漫不经心开口,语气没了刚才的嘲弄,倒多了点懒得解释的随意:“你这仙根,光靠在天界凑仙泽没用,得补。”
楚澜尘愣了下,终于敢抬头看他。深黑的瞳仁里满是茫然,连刚才的慌都淡了些——他没懂“补仙根”是什么意思,更没懂这位上仙怎么突然转了话头,从嘲弄变成了“指点”。
“天界的仙气太杂,飘得很,补不了你这虚浮的根。”君砚卿晃了晃腿,青玄广袖扫过柱顶的碎饼渣,全扫到了地上,“得去凡间历劫。凡尘三劫走一趟,挨过孤苦,受过难,仙根能实点,往后再握仙泽,也能稳些——省得在天界待着,连杯热茶都不敢接。”
这话纯是胡扯。历劫哪是他一句话能定的?司命台得批劫文,得算好劫数轻重,还得备上护仙符,怕仙修在劫里丢了性命。可他懒得管这些规矩——李老仙官那边要是问起来,大不了说“看他仙根不稳,帮天界提前历练历练”,多大点事。
楚澜尘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动了动,刚要问“上仙,历劫……会不会很难”,就觉后背忽然被轻轻推了一下。
不是仙力裹挟的硬气,就是很轻的一下,跟凡间同辈修士闹着玩、推肩膀的力道似的。可他站得本就不稳,后背绷得太紧,被这一下推得往前踉跄了两步,脚下的云阶忽然变得虚浮——不是天界云阶该有的软实,是发飘的、抓不住的虚,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脚下的支撑,直直往下坠。
坠向那片裹着凡间烟火气的、灰蒙蒙的云雾里。
风灌进衣领,楚澜尘慌得想攥紧怀里的木盒,却连指尖都没来得及蜷,只能眼睁睁看着头顶的南天门越来越远,鎏金柱、暖云、还有柱顶上的人,都缩成了模糊的影子。
最后一眼,他看清了柱顶上的君砚卿。
青玄广袖还垂在半空,嘴里好像还叼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饼,指尖捏着那根光秃秃的银线,正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往下坠。没有嘲弄,没有恶意,甚至没什么情绪,就像刚才那一下,不是踹走一个刚上天界的仙修,只是随手拨走了挡在跟前的、让人心烦的小石子。
风里飘来句懒懒散散的话,轻得像片云,却清清楚楚落进楚澜尘耳朵里:
“别缩着了,摔疼了,就喊出声——别跟在天界似的,硬憋。”
……
柱顶上,君砚卿把嘴里剩下的芝麻饼渣吐在手里,随手往旁边一扔——正好落在蹲在底下的王大狗怀里。王大狗早看傻了,手里的粗布袋子掉在地上,芝麻饼滚了一地,他也没心思捡,仰着头结结巴巴喊:“上、上仙!您真把他踹下去历劫了?司命台没批文,他仙根那么弱,凡尘三劫……他扛不住怎么办?”
“扛不住也得扛。”君砚卿打断他,语气没什么起伏,指尖捏着银线转了圈,“凡界的劫又不是刀山火海,顶多饿两顿、摔两跤,死不了。”
他没说,刚才看见楚澜尘攥着木盒、指节泛青的样子,想起了百年前的自己——也是这么大年纪,刚升上仙,穿的比楚澜尘还旧的衣,在南天门候了三天,连进殿见天帝的勇气都没有,听见仙官们嚼舌根说“这小子仙根一般,封魔纯是运气”,也跟楚澜尘似的,硬憋着没吭声。
王大狗还想劝,可看君砚卿靠在柱顶、闭着眼懒得睁眼的样子,就知道劝也没用。这位上仙看着懒,可做了决定的事,从来没改过错——当年封噬魂渊,天帝都劝他“等战神回来一起”,他偏不听,拎着剑就去了。王大狗只能蹲下身,捡起地上的芝麻饼,拍了拍灰,挠着头叹气:“那、那我一会儿去司命台跟李老仙官通个气?就说……就说您瞧着楚澜尘是块好料,提前送下去历练了?”
“随便你。”君砚卿摆了摆手,把银线往旁边一扔,重新把胳膊垫在脑后,闭上了眼,“困了,眯会儿——别吵,再吵把你也踹下去历劫。”
王大狗赶紧闭了嘴,捧着芝麻饼轻手轻脚退到了天门边。
风又软乎乎地吹过来,裹着御膳房飘来的甜香,吹得君砚卿的广袖轻轻晃。他很快就呼吸平稳,像是真的睡熟了,连刚才踹人的事都忘了——没记楚澜尘的名字,没问青霄派在哪,甚至没再想“那小子会不会摔疼”。
就像刚才那一下,只是随手做的一件事,懒得多想,也懒得记挂。
柱顶的人睡得安稳,云阶上的风还在吹,仙娥们路过时依旧偷偷往上瞄,王大狗蹲在天门边啃着芝麻饼。没人知道,那轻轻一脚里藏着点别扭的心意;更没人知道,这一踹,把两个本无交集的人,踹进了一场从凡尘松间暖茶,到天界并肩立雪的缠缠绕绕的缘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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