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不富贵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傍晚刮着景风，乔安穿过街道去买蟹粉汤包。

　　她是北方人，可老师和师母是南方人。

　　这个城市里，蟹粉小笼做得正宗的只有那一家店，老板娘一家都是地地道道的江苏人。每次去老师家吃饭，乔安必会去打包几份蟹粉小笼和一品狮子头，次数多了，跟老板娘便熟了。

　　老板娘身段好，每日穿着旗袍或是禅服，在店里一站，客人便络绎不绝了起来。

　　店铺的装修也别致的很，新中式配上山岚色的轻纱，惹得各色人种纷至沓来，打卡拍照。

　　见乔安进了店，老板娘上下打量着她，“你这头发和衣服上是什么？”

　　“油漆。”

　　“书不念改当油漆工了？”

　　看破不点破，她递了杯茉莉花茶给她，又回头让人去准备她老点的那几样打包。

　　“去吧，去收拾收拾。”

　　老板娘把自己的梳子递给她，“二楼右手边是我的休息室，里面有洗手间和洗漱用品。”

　　乔安抿嘴笑了笑，这珍贵的好意让乔安舍不得拒绝。

　　她接过梳子，“谢谢你。”

　　老板娘拍了拍她的肩膀，“收拾的精神点，别让你师母担心。”

　　这会儿，一楼隔间里满是点餐等餐的人，乔安垂着头，快步向二楼走去。

　　上行到楼梯口，恰逢有人下楼。

　　乔安把头垂得更低了，视线里只能看到一双精致洁净的黑色皮鞋和长短恰到好处的西装裤脚。

　　她来不及减速，便一个侧身面对着墙壁闪了过去。

　　那人顿了下脚步，侧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已经紧闭的房门。

　　“查一下。”

　　“是。”跟在那人身后的年轻男子颔首应下。

　　而此刻的赵乔安呢？

　　她整个人靠在二楼休息室的门上，人突然就颓了下来。

　　她垂下头，肩膀也松懈了下来，除了难以挣扎的无力，便是侵袭而来的疲惫。

　　其实早都习惯了不是吗？

　　又不是第一天经历这些，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明明是练功的口诀，可到她这里，却成了鸡汤。

　　她撑着身体，走到镜子前，一双毫无悲欢的眼睛看向镜中的自己。

　　未化妆的小脸白到发光，樱唇有些干涸，饱满的额头和优越的鼻梁上沾染着斑驳的红色油漆，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猩红。

　　乔安闭上眼，再睁眼时，只有嘲讽。

　　她哼笑一声，开始处理脸上的油漆，这玩意可真难洗啊。

　　镜中的人可真美啊，可美就活该惹人嫉妒、遭人惦记吗？

　　老板娘送走几位贵客，回头便看到乔安朝她走来。

　　她脸上倒是处理干净了，可她本来就白，这就显得那擦拭的印记更红了。

　　“下来的正好，这会儿人多，刚打包好。”

　　乔安转了账，从她手中接过打包盒，又对她弯了弯那双桃花眼，“谢谢你。”

　　望月揽着她的肩膀，送她出门，“你要真想谢我，喊声望月姐就都抵了。”

　　“好，谢谢你，望月姐。”

　　送她到门口，望月还是没忍住多说了两句，“惹不起就躲着走，过分了就报警。有空可以来找我喝一杯，别总一个人硬挺着。”

　　“好。”

　　乔安应了，可望月却知道，她不过是嘴上应了。

　　在大多数留学生眼里，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亚洲土豪，但乔安与土豪可半点不沾边。哪怕拿着高额奖学金，可在付完学费和住宿费后，乔安还是得节俭点过日子的。

　　毕竟，她是真的吃不起80美元一份的沙拉。

　　乔安第一次面对那80美元一份的沙拉时，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然后她面无表情的转身，边走边翻了个白眼。

　　初到纽约那会儿，乔安也怕自己会矫情想家。

　　可入学以后，乔安发现，是自己想太多了。

　　这个学校里，遍地都是高精尖，她要把书念好，就没时间矫情。

　　是以，脚踩纽约后，乔安没空感受孤独，更没空想家，饥饿和缺觉打破了她所有的情绪需求。

　　通常，她啃着欧包穿过街道时，不是奔赴课堂，便是去图书馆抢座了。偶尔，要理思路了，她才会去食堂，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头脑风暴。

　　两年来，不管风里雨里还是太阳地里，乔安日日如此。

　　但好在，乔安幸运。

　　在大洋的彼岸，还有唯一一个能让她感受到温暖的‘家’。

　　日落西山，料理台边，老师煲着汤，师母煮着肉粽，乔安洗着水果。

　　“不是说隔三差五的来陪我聊会天的吗？怎么这阵子都没过来？”

　　乔安的师母是个雷厉风行颇有魄力的女人，常春藤名校走出来的女人，气质和能力都是没得挑的。虽然现在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家庭中，但她依旧可以在生活中和事业上，给老师提供很多锦上添花的建议和独到刁钻的视角。

　　如果说，乔安对老师的感情是崇拜是仰望，那么她对师母则是尊敬而又钦佩的。

　　“总觉得本子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一直泡在图书馆里修改。”

　　师母懂得她，所以也不劝她。只多剥了个肉粽放在她那碗里，“老穆啊，这丫头，像你。”

　　世人都知道，穆导耗了六年，心碎无数，才得以惊艳了世人。

　　乔安因此总提醒自己，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等一桌家常菜摆好，乔安将微波炉里的汤包也端了上来。

　　“先喝汤。”

　　穆导给夫人和学生盛了汤，半碗汤下肚，他给乔安透了个消息。

　　“下个月我准备去选景。”

　　乔安的眼睛瞬间亮了，“老师要拍新片了吗？”

　　穆安的电影，曾经、现在甚至是将来，都是无数莘莘学子和电影迷的期待与热爱。

　　乔安，尤甚。

　　“是，我打算带你去。”他示意兴奋的乔安，“边吃边说。”

　　乔安忙拿起筷子，“老师，从我想要当您的学生时，我就在期待这件事。”

　　穆安用公筷给她夹了块狮子头，“好好吃饭，养胖点儿，进组给我当助手可是要吃点苦头的。”

　　“我不怕，老师，谢谢您，我一定用心学。”

　　乔安的眼角泛着泪光，她终于等到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我能教给你的，只有理论和技巧，可它们都不是最重要的。经验理解感知和你自己，比任何东西都要来得重要。”

　　“我知道，您说过‘最好的电影，不是你说了一个多好的故事，而是你在观众心里激起了些什么，你不要想把你的感受告诉大家，没有人在看你，他是在看自己。’”

　　这是他的学生，她拥有与她这个年龄不匹配的通透，她细腻而真诚，敏感却不纠结。她与生俱来的特质，指引着她走在路上，可这条路，她走得并不容易。

　　也不是没有比她还优秀的学生，起点高过她的，能力超过她的，是天之骄子，也是电影奇才，那些骄傲又年轻的艺术家们，自恋、杰出又迷人。

　　可偏偏，只有她，让他和夫人偏爱与照顾。

　　她像年轻时的穆安，低调内敛，敏感细腻。虽然人守着那一方天地一心搬砖，可灵魂却那么广阔可爱。

　　他曾在课堂上问过他们，“为什么选择电影？”

　　有人因为梦想，有人因为热爱，有人因为受原生家庭的影响。

　　只有她，她说，“电影让我看见了命运，也看见了我自己。”

　　校园暴力给乔安带来的困扰，被这万分幸运也幸福的消息所掩盖。

　　一连几天，乔安的心情都好的出奇，而她的这份好心情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极为碍眼。

　　这个学期，除了跟组选景，乔安还要着手开始准备毕业论文的选题和毕业大戏的构思。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去楼空，乔安这才将思路理清。

　　本是打算放过自己，回去好好补个觉，再开始拼命的人生。

　　可她们，却没有放过她。

　　这是乔安被欺负的最惨的一次。

　　她是被人拽着头发和手臂，连拖带拉的绑到楼顶的。

　　几个穿金戴银的女孩将她围在天台的一角，问她在哪里整的容，又是在哪里学的勾引男人的手段。

　　异性的不怀好意从未让乔安觉得难过，可来自同性的恶意却让她觉得人间可悲。

　　“为什么不管好你自己？为什么要勾引我男朋友？”

　　乔安掀起眼皮，她瞧着跟她说话的那个女孩，她染着一头金色的长发，化着精致好看的妆，但也仅仅是皮相好看而已。

　　“谁是你男朋友？”

　　乔安那头从未染烫过的长发被她再次攥在手中，“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

　　她左手张开，旁边的女孩子便把红酒塞子拔掉放进她的手里。

　　半瓶红酒浇在乔安的脸上，乔安终于知道她男朋友是谁了。
　　“红酒好喝吗？”

　　红酒夹杂着口水吐在那女孩儿的脸上，“你瞎吗？没看到我压根没理他吗？”

　　‘啪’！女孩松开她的头发，一巴掌甩到她的脸上。

　　被人按住手脚的乔安挣扎着，“一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男人，也值得你大打出手？这种男人送给我我都不要。”

　　“送给你？”讥笑出口，“你也配！人家有钱有势，而你，除了这张脸，你还有什么？”

　　“他除了有钱有势还有什么？是心里有你，还是会为了你收收那颗肮脏破烂的心？”

　　又一巴掌落到脸上，“闭嘴！”

　　冷哼一声，乔安继续说道，“说到你的痛处了？”

　　她感觉到两侧的钳制放松了些，“你自己愿意在垃圾堆里找男人怪谁呢？”

　　在下一个巴掌向她扇来时，乔安猛地挣开她们，抬脚便狠狠地揣向了对方的肚子，“自己眼瞎，还偏要怪别人。”

　　两个女生一起向她施暴，巴掌和拳头向她挥来时，乔安一手扯过一个的头发，一脚再次揣向另一个的小腹。

　　可第四个、第五个人上来时，她们两脚踹在了乔安的腿窝上。倒地的乔安只得护着脑袋，她闭着眼睛，清晰的感受到踹在她身上的每一脚。

　　乔安想，原来女人的力气也可以这么大啊。

　　被乔安一脚踹倒在地的那个女孩，顶着她那头金色的长发，狠狠地踹在她的腰侧。

　　“抬起来，丢下去。”她吐出了毒蛇的信子。

　　“不好吧？”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监控，别人只会以为是她自己受不了被孤立自杀的。”

　　她以为，仅凭一个孤立，就能掩盖校园暴力和故意杀人吗？

　　“可是......”

　　这声‘可是’，让暗世里泄出一线天光。

　　“可是什么？你以为你放过她她就不会说出去了吗？”

　　“快点！出了事我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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