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顿星云

　　或许只是错觉而已。毕竟，走在路上多多少少都会遇见身形熟悉的陌生人。
　　当触碰到细滑的纸杯时，一股暖意覆上她的掌心，将黎烁的思虑消除。

　　“谢谢……”
　　宛若空灵的竖琴，与他的声音合奏。

　　她无力将这几个字，连同体内的一股闷气，一并带出。余音萦绕在四周的空气中，笑意洒在她如初雪般白寂的容颜上。最后，与她发顶的光晕，融合在一起。

　　将将接过热水和深蓝盒装瑞士卷，她缓慢地嚼动着。此时她才注意到，面前的人将手臂上搭着的风衣平铺在地，对着她微微笑道：“坐着吃吧。”
　　还未等她开口，他像是排练过千万遍一般，从容补充：“抱歉，这一层都是会议室，能坐着的地方有些远。”
　　“不嫌弃的话，可以坐这里。”
　　朗目疏眉间，他眉眼弯弯，指尖向地上已铺平整齐的柔软风衣，点了点。
　　其实黎烁在喝了第一口热水，咬了一口瑞士卷后，头脑就已清醒了些许。她刚想站起，开口跟面前的人再次道谢，并转钱给他后就回方才的会议室的。可对方在她作出反应之前已然托出一系列体贴得体的话，让她无从拒绝。
　　她再次回望他，点点头，牵拉着嘴角：
　　“谢谢。”

　　这次，她的笑意只是浮在表面，同她身侧的光晕般，同她传出的声音般，虚幻而飘渺。
　　那一瞬，宋知徽的心兀然失重下坠。

　　她小心地坐在柔软精致的深灰风衣上。上好的羊毛材质，触感极佳。上面也留有与他的外套一致的木调香，清冷疏离。它仔细地保护着她，隔绝周遭一切寒冷。
　　宋知徽望着黎烁，想起四年前，外滩的夜晚。

　　那天晚上，他们一行人刚结束校庆庆功宴，浩浩荡荡的大几十个人，嬉笑着走在外滩的路上。黄浦江旁，凉风吹过，宋知徽独自慢慢走在队伍最末端，孤寂隔世。
　　黄浦江的风，轻柔地将黎烁带至他的身边。她轻轻问他：“学长你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啊。要不……聊聊?”

　　她和四年前不同了。彼时的她，即便与自己并不算熟，却会主动照顾自己。
　　而现在的她，待人客气疏离，似不想与任何人有瓜葛。

　　黎烁正要低头喝一口水，怀里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喂，师兄?”
　　“唷，您还记得自己带手机啦?我亲爱的小师妹?”
　　“你在哪呢?！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茶歇都快结束了！”一股强行被遏制的怒音从手机出声筒传来。但很明显，怒音之主夸张的语气还是透过电波撞向黎烁的耳膜。
　　以及，刺进沉默的宋知徽耳中，带动着他极为出挑的双眼微眯。
　　“快了快了，哈哈……师兄别急，别急……我马上到！”黎烁赶忙安慰。
　　“你在外面吗?在外面的话还是别着急了。雨天路滑，走路小心些，别摔了。”
　　“嗯，知道了。我马上到，拜拜。”
　　语毕，黎烁立马把电话一挂，生怕手机那头的人又会多嘴两句。

　　黎烁快速将剩下的瑞士卷作两口塞到嘴中：“抱歉。失陪了，我的师兄叫我赶紧回去。”
　　“谢谢您。”
　　他定定地望着她出神。
　　“能起身吗?需不需要我扶一下?”
　　“不用了，谢谢您。”
　　“好。那慢慢站起来吧。”
　　宋知徽先行站起，手微抬着。万一她站不稳，可以及时扶一把。
　　黎烁扶墙借力起身，带着手机，将与外边天色一致的风衣捧起，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递给面前的男人。

　　“谢谢。”
　　黎烁歪歪头，笑意重新攀回她的眼底，在她恢复血色的面容汇聚着，仿佛盛满了世间最明亮浪漫的星辰。
　　似春日的曦日，皎洁的盈月，又或者……黑夜的明星。暖光下，她站在他身前，言笑晏晏。

　　“还没问您贵姓?”
　　“宋。”
　　她的双眼仿若黑洞与周遭的星辰，生生将他吸入其中。令他被动，却又心甘情愿。

　　“谢谢您，宋先生。请问您常用支付宝吗，我可以给您转账，作为偿还。”
　　这个牌子的瑞士卷她先前听表妹李芊璇提过，在糕点界属于高档那一挂，价格对她来说极高。虽然对方肯定不会在意这些，但她不想欠下人情。

　　并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偿还。

　　宋知徽本能到嘴边的话突然被他深深抑下。但很快他不着痕迹地略过那一丝停顿：
　　“我不太常用支付宝，微信转账比较常用。”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
　　“加我的微信吧，之前用收款码被泄露了，我把它停用了。”
　　又是这样。
　　像是排练过千万次的提琴演奏者，在正式演出时，拉着他熟悉却又陌生的曲调。

　　“好的。我加您。”她轻轻回道。
　　“好。”
　　无尽的温柔从他唇中溢出。连他自己都从没意识到，此刻的他眼中，光泽跳动，星河流转。
　　而这，只为那眼前之人。

　　黎烁正欲打开微信时，突如其来地，面前又蹦出陈维的微信语音电话。
　　“抱歉……是我师兄……”她无奈地看向他。
　　“看来他很着急。”宋知徽回以温和微笑：“没事的，接吧。”
　　黎烁随意地敷衍着电话那头的人。听到对面先行挂断了通话，看来是真生气了。
　　她正欲开口向站在面前一直保持安静，不拆穿她的“宋先生”解释时，却先听到他出声：“你先去吧，加微信的事，一会再说。我还有些事，就不送你了。”
　　对上他因嘴角肌肉刻意上扬而被挤得微眯的双眼，黎烁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好，谢谢你，宋先生。”
　　言毕，黎烁转过身，带着空纸杯和蛋糕盒，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宋知徽低垂着头，手中的风衣早已被自己紧攥得变形。他不可察觉地轻摇了一下头，唇边挂着怅然却又满足的淡笑：
　　“好像每次，都是差一点点……”
　　“但至少，这一次，我们多单独相处了一会。”

　　“谢谢你黎烁……我很开心。”

　　听众已然离席。那么，这场小心翼翼的演出，也理应结束。
　　可他不想这样轻易结束。

　　-
　　他为什么要撒谎?
　　回到会议室的时候，黎烁的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
　　她有留意周边环境的习惯。来时没途径的那片区域或许也是会议室，并且离她蹲下的拐角也确实有一段距离。那位宋先生的说辞解释得通，甚至称得上完美体贴。
　　但她来时分明看见，在她蹲下的拐角左边走廊尽头，放置着三张纯白皮质沙发，和一个黑色小茶桌。
　　而那处尽头离她蹲下的地方不过十步之内。
　　刚才他是从自己方才所在会议室里走出来，一定是管理层的人。而对他来说经常要来开会的楼层……
　　以他的细心程度怎么可能不知道。
　　黎烁正当思索，却被陈维打断：“想什么呢师妹?吃饭了。”
　　在正式调研前，为“深入了解”公司的管理状况，且正值饭点，一行人便决定在公司食堂解决午饭。

　　“别说，好吃是好吃，但这也太贵了！他们难不成还从食堂搜刮油水吗……”用餐结束后，陈维走在黎烁身边，低声吐槽。
　　“少说两吧师兄，这还在人家的地盘……”黎烁加快脚步追上导师，轻飘飘地留下这么一句话。
　　宋知徽端着餐盘，双眼紧锁远处一黑一灰的身影，从靠近到分离。
　　“师妹！等会儿等等我！”
　　黎烁闻言回头，蓦地撞上宋知徽的视线。看见宋知徽微笑着朝自己点头，黎烁僵硬地微笑回礼。

　　想起钱还没还对方，现在既然见到了，那干脆直接找个时机上去跟那位宋先生提一句好了，免得自己一直挂心这件事。怀揣着这种心理，走至置放餐盘的地方时，黎烁想了个极烂的理由应付导师和师兄：“老师，师兄，我校园卡好像掉座位那边了，我去找一下，一会去找你们。”
　　所幸这个理由虽烂但有一定说服力，黎烁很快将餐盘放下，转身走回刚才的座位。
　　她看见宋知徽似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后，更是感觉红潮爬满了整张脸。

　　待宋知徽把餐盘放在指定窗口后，导师和师兄早已离开，黎烁放心的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追上宋知徽：“宋先生，刚刚还没能加上您微信。”
　　宋知徽闻言一顿，回头深深望着黎温：“好。”
　　扫上二维码，黎烁的瞳孔骤然放大……

　　“校学生会主席宋知徽”
　　在他的个人页面上，她给他的微信备注。

　　“原来是学长啊。抱歉学长，我今天可能因为不太舒服，没把学长认出来。”黎烁干笑着，赶紧找补。
　　“没事。你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学长。我马上把钱转给你。”回以他的是略带尴尬，语速稍快的几个字。
　　黎烁飞快地转账后，丢下一句“导师还在等我，学长再见。”后，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宋知徽听着她慌乱的脚步声，低低地笑了。

　　一下午，黎烁处在尴尬的氛围中。下午随导师一同调研黑曜风投核心部门之一——产业规划部时，她每次抬头总能撞上宋知徽的目光。而每次，她都立刻将目光从宋知徽脸上跳开，但耳尖的旖旎却暴露了她的心思。

　　一天的调研结束，目送走何泓栋一行人后，产品设计部经理王轲瞧见四下无人，捅了捅宋知徽的手臂：“大哥你能不能别看了，你都看一下午了。”
　　“而且，你这一下午笑得比过去我认识你的十几年都欢……”
　　宋知徽皱眉看了他一眼，又淡然地把视线转开。
　　王轲微哂，拍了拍宋知徽的肩，望着黎烁离去的方向：“哎，还真是恭喜你了。想了四年的人突然又出现在眼前，还是个超级大美女，你这可得好好珍惜啊。”
　　“当然。”
　　宋知徽顺着王轲望着的方向，似珍重的承诺般：
　　“我会把握好一切机会，好好珍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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