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荔在目

　　两个人坐在休息区，也不说话，礼植还不能玩手机，他正好借这机会把对面的人看看清楚。
　　人长高了，肩膀变宽了，鼻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又直又挺。
　　更多的礼植也不记得了。

　　韩云领察觉到对面探究的视线，还是没忍住抬起头看了看他，礼植显然有点懵，紧接着又朝他笑笑。
　　“你当年怎么转学了？”
　　没料到他会先开口说话，礼植愣了下，还是从实招来，“我那时候不是转学，我是没读书了。”
　　“什么...”韩云领没吭声。
　　当时才高二啊？
　　“我爸爸那时候去世了？”礼植把渔夫帽摘下来放在桌上，捋了捋头发。
　　韩云领点了点头，看了眼他的渔夫帽，藏青色的，款式挺好看。
　　“然后我就...跟着我妈妈来外婆家了。”
　　“你一直在这里上班吗？”韩云领问他。
　　“没，我那时候还没满18，我先是在馆子店里洗碗，干了一年多，它倒闭了，我才来了这里。”觉得有卖惨的嫌疑，礼植又哈哈了两声，“在这里比在馆子店洗碗好，不容易伤手。”
　　韩云领将目光转移到他双手上，关节有些肿大，和以前那双瘦长，一看就没吃过苦的手是没法比了。
　　礼植有点尴尬，他一把抓住帽子，放在手上玩弄。
　　“你呢？你怎么来这里卖煎饼了？”
　　“我帮朋友卖的，他老婆生小孩，他要忙着照顾，没时间弄。”韩云领把喝完的酸奶放在桌面慢慢转着。
　　“这样啊。”
　　就说嘛，如果学霸同桌也要靠卖煎饼果子维生，那真是太奇怪了。

　　“你现在...”
　　过得好吗？有女朋友了吗？结婚了吗？
　　这些好像都不是他应该问的，礼植赶紧打住。
　　“嗯？”韩云领看着，眨了眨眼睛。
　　“你现在和阮之阳还有联系吗？”
　　韩云领转酸奶的手停了，像是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问阮之阳这个人。
　　他们之前有联系吗？
　　“还好，他现在在国外，我们有十多个小时的时差，联系不多。”韩云领认真地说。
　　“国外？”礼植愣了一下。
　　“嗯，他没在国内读大学，上完高中就走了。”
　　“哦....”
　　对面这个人到底什么表情，看起来也不难过，也不高兴，就是懵懵的。
　　他到底和阮之阳什么关系？韩云领有点好奇。
　　韩云领看着对面人，他眼皮垂着，让人辨认不了眼底的情绪。

　　落地玻璃旁边露出一条脏兮兮的尾巴，韩云领一下就注意到了。
　　他起身走出去，雨没有刚才那么大了，斜斜地飘进来，落在脸上痒痒的，他用手摸了一下。
　　那是一只中号橘猫，身上的毛都被水打湿的，变成一簇一簇的了。
　　这小猫一只白手套，一只黄手套，韩云领用手指逗逗它。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韩云领问他，“这是流浪猫吗？”
　　“嗯，从小就在这一片溜达。”礼植蹲在他旁边，剥开一根玉米火腿肠，直接扔到了地上。
　　“他叫什么？”韩云领趁此机会把那个农夫山泉给捡了回来，用瓶盖给小猫倒了一点水。
　　“没名字，我们都叫它咪咪。”
　　“咪咪，咪咪。”
　　礼植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人还是很喜欢小动物啊。

　　可惜咪咪大王头都没抬一下，它很快地吃完火腿肠并且舔干净一瓶盖水之后往前凑了凑，像是想用头撞撞礼植的手。
　　礼植在他的手背刚刚触碰一点湿湿的毛发之后，就迅速地站了起来。
　　“喵呜~”
　　咪咪大王跑了。
　　韩云领有点被他吓到了，他也赶紧站起来。
　　礼植感觉有点尴尬。
　　真是莫名其妙。
　　“你连猫也怕？”韩云领走回了店里，他看了看礼植。
　　“...一点点吧。”礼植跟在他后边说道。
　　刚才那么大反应，说不怕也太搞笑了。

　　“叮咚，欢迎光临”
　　两人同时看向门口，礼植已经习惯性地站了起来，往收银台走去。
　　走到一半才想起来没跟人说一声儿，他回过头指了指收银台，韩云领点了点头。

　　“哇哦~”
　　常夏小声跟礼植说，“你们怎么就聊到一起去了？”
　　“他来躲雨。”礼植走到收银台后面，拿出抽纸递给她。“你也赶紧擦擦，雨还没停，这么着急回来干什么？”
　　“雨都小了，没事儿。橙子哥说那个狗还可以再住几天，太瘦了。”常夏靠在收银台上慢慢擦着头发。
　　“哎，你真不认识他？”常夏用气声儿问他。
　　绕来绕去还是要问这个，礼植服了她。
　　“他是我高中同学。”礼植也很轻声地回复她。
　　常夏挑了挑眉毛，她转过头朝韩云领笑笑，韩云领愣了下，朝她点下头。
　　“确实很帅。”
　　礼植抿了抿嘴，弯腰从底下掏出一把粉色和白色相间的雨伞递给她，“赶紧回家。”
　　常夏瞪他一眼，接过伞走了。

　　韩云领撑着脸看着那把粉嫩的，专属的雨伞路过窗边。
　　他又坐了会儿，看到外面的雨完全停了，就起身向礼植告别。
　　“今天谢谢你了，还有你的毛巾，改天请你吃饭。”
　　“嗯，好”
　　礼植无声地注视着小三轮嘟嘟嘟地跑远了。
　　他过去擦了擦桌子，看了眼被扔进垃圾桶的酸奶盒子。
　　改天是什么时候？

　　大学毕业那会儿，总是被学长拖着熬夜开会写策划，直到现在，他的作息已经完全颠倒，不需要茶叶和咖啡也可以熬个大夜。
　　韩云领躺在床上点开家里的监控，转了好几圈都没看见狗在哪儿，他皱了皱眉，在监控里喊了下狗，连续好几声儿之后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韩云领开始怀疑是不是上门喂狗的大学生把狗偷走了。
　　他把监控日子往前移动，终于在前天傍晚五点多看见了狗。
　　大学生把门打开，狗冲过去迎接他，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
　　大学生给狗戴上项圈出门了。

　　一个小时之后，大学生和什么人在外面说话，韩云领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听出来了这是他妈的声音
　　“阿姨，你和这家主人是什么关系啊？”大学生在说话。
　　“我是他妈妈。”韩云领听到他妈自信又坚定地说，“我是来把狗带回我家的。”
　　“可是狗主人没和我说啊，您真是他妈妈吗？”
　　大学生没有轻信，值得奖励。
　　紧接着，韩云领就听到了摁密码的声音，他猛地想起来，这房子的密码他妈妈一直都知道。
　　韩云领闭了一下眼睛。
　　虽然大学生还是有点不确定，但是他妈妈已经坚决地把狗带走了。
　　全程都没听到狗叫一声。
　　小土狗，一点骨气都没有。
　　我妈她不是整天打麻将吗？怎么还有空来偷狗？

　　韩云领赶紧登上咸鱼，想找那个大学生，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我的狗！我的狗就那么容易被拐走了！
　　这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知道吗！
　　一进去软件就被弹出的消息吓了一跳，手机叮叮咚咚地响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
　　韩云领才想起来自己把无关紧要的软件的消息提醒都给关了。
　　点进大学生的聊天框，满屏都是【害怕】【哭泣】【担心】的表情包。
　　“哥，有一个能打开你家门，自称是你妈妈的人把狗带走了！！！”
　　“她真是你妈妈吗？”
　　【照片】
　　“哥，你快说话啊！”
　　“哥！！！”
　　“哥，她走了她走了，她把狗带走了”
　　“狗一点都没反抗，她应该真的是你妈妈吧！”
　　“哥，你快回我！我还跟着她呢！！”
　　【照片】
　　....
　　这个大学生一直偷拍直到她妈妈在地下车库开车走人。
　　后面好几天还在催他回消息。
　　最后可能是看他一直没看消息，开始自言自语，说什么这种特殊情况是不退钱的，因为不是他的问题，所以事后不能找他的麻烦。
　　韩云领看完之后无可奈何地笑了下，给他回了条“放心”。
　　然后确认订单删除软件一气呵成。

　　“这狗的状态还可以，腿上也就是一点皮外伤，再休息几天就没事儿了。”董新橙双手插在白大褂里，斜靠在墙上。
　　“好。”礼植说道。
　　礼植弯下腰看着在笼子里睡得很香的小狗，他悄悄用食指摸摸它的背，顺着毛发，轻轻地，一下又一下。
　　小狗哼唧一声，礼植就迅速地把手伸了出来。
　　董新橙笑了下，“这狗还是让人领养？”
　　“嗯，要是没人养，就放出去吧。”礼植说着，又悄悄地把手伸进去。
　　董新橙看着他动作，问他，“你怎么不养呢？总是往我这儿送。”
　　“因为你是有钱的好心人啊。”礼植把手抽出来，接过消毒湿巾擦了擦那根指头。
　　“得了吧你，就是怂，这么小的狗有什么好怕的。”董新橙说着又开始笑。
　　“你不怕！你不怕就带回家！”礼植斜了他一眼。
　　“算了吧，有一个就够我累得了。”

　　韩云领愁得一晚没睡稳，一直在琢磨要怎么样才能一句话不说从她手里牵走那条软饭狗。
　　连出摊的时候都还是疲惫的。
　　今天工作日，游客不多，学生和上班族也不多，所以他比较清闲。
　　韩云领拿出手机刷微信朋友圈，最上面一条是组酒吧的照片，这个人是前几天加的好友，韩云领点进去看看。
　　嗯，这城市虽然小，但是酒吧装修挺过硬。
　　下一条是一组自拍照，里面的女生有点眼熟，但是不记得是哪一天见过了，也是前几天加的。
　　应该是游客，因为底下的位置标签在别的省，他猜的。
　　再一条还是一组照片，看起来是在大学教室拍的，因为韩云领认出了那种大学特有的，很长一条的木头桌椅。
　　这玩意儿坐久了屁股很痛。
　　往下一拉全是九宫图，他快速划了几下，就这么一会儿他看见了无数学生家长的生活照，他妈妈麻将桌的照片，陈一帆老婆儿子的照片，肖乐熬夜喝咖啡的照片，机构里老师拍的捣乱的学生的照片，还有一张加州的日出。

　　加州？
　　他往上滑把那条找出来。
　　图里的太阳就像一个炽热的大火球，色彩和光影交织，整片天空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从构图方面他评价不出来好坏，但是挺很好看，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阮之阳的风格。
　　韩云领犹豫了下，还是没点赞，他点进阮之阳的朋友圈，只能看到这一张照片。
　　没有个性签名，背景是一片空白。
　　他的头像一直没有变过，是他们家的猫，一只有鸳鸯眼的白猫，叫皮皮。
　　初升高的时候，猫被偷了，韩云领跟着他找了整整一个暑假都没找到。
　　韩云领叹了口气。

　　“老板，要一个煎饼果子，加鸡柳和淀粉肠。”
　　来了两个男生，一个卷发一个板寸。
　　韩云领动作很快地站起来，边戴上口罩和手套边问，“好，要辣椒吗？”
　　“要，多放点。”板寸说。
　　“好。”韩云领点了点头。

　　韩云领舀了一勺面糊到锅上，用刮板小心地摊开，拿了一串鸡柳和一根改好花刀的淀粉肠放进油锅里炸。
　　“你等下跟我一起进去吗”这是卷毛在说话。
　　“不了，要是你被拒绝，我怕我会笑出来。”寸头笑着说。
　　“滚吧，我怎么会被拒绝。我出门前还特意把那些链子，耳钉摘了。”
　　韩云领往面糊上打了一个蛋，继续用刮板推开抹匀。
　　“你确定他真的是gay吗？”寸头继续提问。
　　“肯定的，虽然他的穿着打扮看不出来，但是我还是有一种很强烈的同类的感觉。”卷毛说着又拿出手机照照脸。
　　韩云领转头夹出炸好了的鸡柳和淀粉肠，顺势扫了一眼这位对同类感觉很强烈的男生。
　　第一感觉五官还行，第二感觉年纪不大。
　　“自求多福吧，劝你在店里人少一点的时候再进去，这样会少点关注，等下被拒绝了别红温。”寸头说话有点搞笑。
　　“你去死吧，张口就是我被拒绝我被拒绝，我要是被拒绝了先弄死你。”卷毛弄胳膊勒住寸头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
　　“好了，一共10块。”韩云领把塑料袋递出去，看了一眼那个卷毛，黑色短袖下面是一条同色系西装裤，短袖压进裤子，显得身材比例很好。
　　“付过去了，谢谢啊。”寸头一边展示付款记录，一边接过了煎饼果子。

　　两个人走远了，韩云领还能听见他们在拌嘴。
　　“你怎么不吃？”卷毛问他。
　　“我说了，我等下真会笑喷的。”寸头有先见之明地走开了一步，躲掉了卷毛的拳头。
　　挺有意思这两人，韩云领拿出水杯喝了口水，顺势拿出车上放着的大红塑料凳子，接着看他们往哪儿走。

　　他们穿过人行道，去了对面，然后进了美宜佳。
　　嗯？还要买什么吗？
　　很快，韩云领就注意到那个寸头没有进去。
　　？！
　　什么情况
　　他发现坐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就站了起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卷毛一步一步走向收银台。
　　礼植这个时候在位置上喝水，还戴着前几天那个帽子。
　　韩云领看着卷毛开始和礼植说话，突然礼植就很大反应的呛了下，他赶紧抽张纸擦嘴，然后又抽纸擦了擦桌面和电脑。
　　韩云领很清楚地看见卷毛脸上的微笑突然凝固，接着笑容变牵强，礼植一直在挥手，并且伴随不间断的鞠躬。
　　这个画面看起来不像是要微信，像是服务生上菜弄脏了客人的衣服。
　　韩云领笑了下。

　　卷毛出来后，寸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递了半个煎饼过去，被卷毛看也不看地推开，然后大步离开了便利店门口。
　　韩云领没忍住又笑了笑，笑到一半突然想起来礼植是同性恋。
　　我去
　　蛙趣
　　我炒
　　卧槽
　　我草
　　礼植是同性恋

　　礼植把刚才被他弄湿的本子拿出来晾晾，一抬头就看见韩云领正在看着这个方向，礼植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试探着摆摆手打个招呼。
　　就见韩云领也抬了下手，然后就高冷地坐回了大红色塑料凳子上了。
　　礼植又看了两眼，才转身回店里。

　　韩云领趁刚才那个机会隐蔽并且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礼植的外表，发梢落在眉间，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五官很精致，尤其是一双杏眼。
　　藏青色的款式很好看质量很不错的渔夫帽，红色的工作服，浅蓝色的牛仔裤，一双板鞋。个子不高，但身材很好，围裙系在腰上最细的地方，整个人干练又利索。
　　在韩云领印象中，礼植很早就过了性别朦胧期，读书的时候就有女生喜欢了。
　　同样韩云领也记得他的男生缘，或者男同学缘并不好。
　　韩云领还记得，他是一个很装的人，或者说是一个很会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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