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章圣旨赐婚
是夜,宁国侯府书房。谢玉收到宫中传出的消息:太后寝宫走水,太后虽未伤及,却受惊昏厥。梁帝震怒,将一应宫人尽数撤换,唯留自幼服侍的孙嬷嬷。
他提笔蘸墨在宣纸上疾走,「斩草除根」四字力透纸背。他死死盯着那墨迹淋漓的字,片刻后,将纸卷起,引烛火点燃,猛地向前一掷。跳跃的火光映在他深潭般的眼眸里,瞬息转暗。
他坐于太师椅中,望向窗外的月亮。他知道,与莅阳成婚后不久,梁帝便会授他实权,用以制衡林燮。这是他仕途的关键起点。前世,他借此跻身权力中心,步步为营,终登九五。然到头来他身后空无一人,莅阳以她前朝长公主之命,让大梁旧部名正言顺地反抗谢氏王朝。
他清晰记得那日:莅阳一身素缟立于城楼上,以匕首抵颈,眼中恨意滔天:“谢玉!你这一生,草菅人命,构陷忠良,谋朝篡位,恶贯满盈!竟还要我同享此恶果?我大梁长公主萧溱潼,以血为咒——咒你此生不得善终!死后,永堕无间地狱!”言毕,利刃划过,素影如折翼之鸟,自城头飘坠。
他肝胆俱裂,运功飞扑过去接住她,徒劳地捂住那喷涌鲜血的颈项,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他的龙袍,怀中的身躯渐冷。他绝望地嘶吼——莅阳,她又一次舍弃了他。
莅阳走后,他如同行尸走肉,在龙椅上如坐针毡数年,靠着齐嬷嬷与他一遍又一遍地讲述莅阳的故事而活。直至义军破城,他竟如释重负,来到莅阳灵前,以她相同的方式,引颈自绝。
思及此处,他闭目深吸,复又重重吐出。万幸,他还有机会重新爱她。
一时间,思念如潮,汹涌难抑。他恨不能立刻赶往莅阳府见她,却又想到自己武功尚浅,贸然前去,必定被察觉行踪。届时,她会更恨他吧?
只能将这满腔思念化作剑气,在月光下一遍遍演练那前世习得的剑法,直至力竭,再难挥动分毫,才倒在院中冰冷的石板上,任漫天星光洒落疲惫的身躯,终是沉沉睡去。
翌日早朝,梁帝于金殿召见谢玉,当廷赐婚莅阳长公主,群臣哗然。
礼部尚书率先发难:“区区六品校尉,岂堪尚配长公主金枝玉叶!”众臣随即附议。
然梁帝心意已决,敕令六部即刻备办:嫁妆、婚服、迎亲诸仪照旧,余者一切从简,务必如期。为表补偿,他从私库额外给莅阳添妆八箱。
早朝过后,文武官员自武英殿鱼贯而出,议论纷纷,谢玉置若罔闻。
“谢校尉,可喜可贺。”林燮率先出声,他快步走至谢玉身侧道喜。
谢玉停下脚步,不卑不亢地拱手:“多谢林帅。”
随后,官员们或真心或假意,陆续上前道贺。有人旁敲侧击,有人前倨后恭。谢玉皆应对得体,滴水不漏。
莅阳府。
日影西斜,为庭院镀上一层沉郁的金晖。晋阳长公主步履匆匆,风氅未解便已至莅阳居所阶前。眉宇间忧色如凝霜雪,劈面便问侍立门外的齐嬷嬷:“嬷嬷,莅阳情形如何?”
齐嬷嬷慌忙行礼:“回长公主殿下,我家殿下水米未进,将自己锁于内室,一天一夜了,望您能劝解一二!”
晋阳心中一沉,素手已抚上紧闭的雕花门扉,关切道:“莅阳,是阿姐。开门。天大的事,自有阿姐与你分担。”
室内久久没有声响,晋阳眸色一厉,广袖微扬,正欲唤侍卫破门。
“吱呀——”
厚重的门扉从内缓缓开启。逆着昏沉的光线,只见莅阳立于门内,形容枯槁,发髻松散,几缕青丝黏在汗湿的额角,昔日明艳的眼眸此刻空洞失焦,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她踉跄着扑入晋阳怀中,双臂死死环住她的腰身,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晋阳的肩头,一声破碎的呜咽自喉间溢出,带着无尽的委屈与绝望:“阿姐——!”
晋阳心头剧痛,连忙将妹妹羸弱颤抖的身子紧紧拥住。她半扶半抱着莅阳,进入内室。齐嬷嬷见状,立刻轻手合拢门扉,守候在门外。
室内光线晦暗,熏炉冷寂,一应未动的精致膳食搁在案上,早已失了热气。
晋阳扶着她在临窗的软榻坐下,转身取过盆里的湿帕,轻柔地为她拭去满脸的泪痕与汗水。动作细致入微,带着长姐独有的疼惜。
“告诉阿姐,” 晋阳的声音压得极低,“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皇兄会仓促赐婚?为何…是谢玉?” 她心中隐有猜测,却不敢深想,只盼不是最坏的那一种。
莅阳倚在阿姐怀中,身体止不住地轻颤。她闭了闭眼,别过脸去,抬手缓缓按在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这个动作,让晋阳的心猛地一沉。
未及她惊疑出声,莅阳轻飘得如同梦呓的声音响起:“阿姐,我怀了宇文霖的骨肉。”
晋阳闻言,如同遭了晴天霹雳,她霍然起身,广袖带倒了榻边小几上一只青玉茶盏。“哐当”一声脆响,玉盏碎裂在地,茶水混合着瓷片狼藉四溅,如同此刻她脑中炸裂的思绪。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软榻上形容枯槁的妹妹,胸膛剧烈起伏,双手因极度的惊骇与愤怒而剧烈颤抖。
“莅阳!”晋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变了调,“你糊涂!糊涂至极!”她痛心疾首地斥责,“我以为他逃回南楚便是终局。没想到,你竟要留着这祸根?”
“阿姐,情出自愿,事过无悔,这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晋阳猛地俯身,双手扣住妹妹单薄的肩,满眼心疼,“你我生于天家,婚事何曾由得自己!虽不能嫁与心爱之人,可不该是谢玉这等微末武夫啊!”
“阿姐,都一样的...”莅阳抬头,唇边挤出一丝苦笑,试图安慰。
晋阳心如刀绞,扣在她肩上的手颓然松开。这一松,莅阳松散的前襟微微滑落半寸——一道刺目的青紫齿印,赫然烙在妹妹纤细苍白的颈侧!
晋阳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巨手狠狠攫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所有话语卡死在喉咙,化作滚烫的岩浆灼烧五脏六腑。她猛地伸出双臂,将妹妹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再以自己的骨血重塑!
下颌死死抵在她冰冷的发顶,晋阳闭上眼,滚烫的泪无声地砸进妹妹散乱的发间。
良久,晋阳缓缓松开怀抱,她指尖微颤,轻柔地、一根根地,将莅阳黏在额角的湿发别至耳后,露出那张苍白如纸却依旧难掩清丽的脸。
“莫动。” 晋阳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她转身,自妆台上取过一柄象牙梳篦。
“阿姐替你梳头。”梳齿缓缓没入莅阳散乱的长发,一下,又一下,她的动作极轻、极慢。
最后一缕发丝绾起,晋阳从自己发间拔下一支金簪,稳稳簪入妹妹的发髻。
“潼儿。” 她凝视镜中妹妹空洞的眼,唤着她的闺名,“你既应了这婚事,日后定要珍重自身。”
“若他敢轻慢于你,阿姐定不饶他!” 晋阳的声音陡然沉入寒潭,一字一句,敲进莅阳的心底。
镜中,莅阳空洞的眸子缓缓聚焦。她望向镜中姐姐的满是心疼的脸,没有言语,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这一刻,所有的委屈、恐惧、不甘,都被暂时抛却了。她知道,她的阿姐,是真心待她好。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