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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舞剑一曲
薛宓娘悠悠醒来时,落雪声消匿,画眉在树梢上啾啁啁。
“什么时辰了?”
珞夕在殿外候着,闻言就领着一众宫娥进来,躬身施了一礼道:“回娘娘,辰时了。”
薛宓娘翻了个身子,依旧没有要起的迹象。珞夕在一旁道:“娘娘,昨夕您睡着以后,陛下来过。”
又沉静了半晌,帷帐中传来她的声音:“我知道,起身罢。”
弈国多有繁文缛节,皇后生辰这日称为千秋,百官万民同庆。照薛宓娘的话来说,着实麻烦得很。不过入乡随俗,她也只能顺应规制。
宫娥手中各拿着银盆、口香丸、面脂等物,一一上前为她梳妆洗漱。
珞夕在铜镜前为薛宓娘挽着凤髻。她来坤宁宫前,曾是尚功局掌功女官,手法娴熟巧妙,不一会儿便可见青丝如织、绾云梳月。而后又戴上十二金树花钗,上有缠枝云纹兼凤鸾和鸣。
好重。
她稍偏了偏头,满头花钗就“哗啦哗啦”地晃得她头昏。然而这还不算完,珞夕在她额前贴上芙蓉金箔花钿,又拿来里里外外不知多少层的礼袍。
薛宓娘起身站稳,两臂外展,如此任她们打扮。许是起得过早,她觉得眼睛酸涩,恨不能再睡个回笼觉。
“娘娘,穿好了。”
“嗯?”薛宓娘陡然睁开眼睛,忽觉自己方才睡了一会儿。
真是困坏了。
“传膳罢。”
薛宓娘喝着西域传来的燕麦粥,其中加了不少蜜。她喝了两口,抬头望着一屋子人,各个腰背挺得不能再直,道:“大家起这么早,都没吃好罢。珞夕,拿下去分了。”
不等珞夕以不合礼制那套搪塞她,她就起身走到了殿外。只见和煦的晨雾悬在树梢,雪光莹莹,光泽动人。她心想,说是过生辰,弄得声势浩大,反而还不如平日呢。那时她还能以病为由睡到日上三竿,晨昏定省什么的,全都抛在一边。
反正微生珩没说什么,只让她好生养病,还常常吩咐御膳房熬汤药。
薛宓娘对此万分不解。
她病没病,他还能不知道么?
“娘娘,各宫嫔妃来中宫朝贺,您见么?”
那难道还能不见不成?薛宓娘笑了笑,心想定是珞夕这丫头以为自己心情不好,故而把话说得委婉。
“走罢。”
她执掌六宫并不得人心。这宫中嫔妃里,最不缺的是功臣之女,名门之后。偏偏她是敌国被迫来和亲的公主,若是两国再动干戈,她也就比俘虏强些。
宫内多的是人不服她,她却不怕。
薛宓娘走入坤宁宫主殿,座下已乌泱泱来了许多人。其中贵、淑、贤、德四妃在前,剩余的妃嫔女眷在后。
淑妃是谢丞相之女,素有才名,秀外慧中。她最先起身,众人紧随其后,恭贺道:“臣妾恭祝皇后娘娘千秋圣寿,愿娘娘承天之佑,千岁无忧。”
她点了点头:“众卿平身,将来时候还长着,望各位妹妹能和睦而处。”
每每说起这样的场面话时,薛宓娘总是心不在焉。她的余光不经意地停在林美人身上,只见林美人眉头微皱,目光有些涣散,想来还在为父亲入狱的事情苦恼。伴君如伴虎,自古而然。
薛宓娘与众妃闲话,只有一个人始终缄默,便是戚贵妃。戚贵妃是弈国镇国大将军戚为任之妹,戚家满门忠烈,戚贵妃的父亲更是死于与昭国的交战中。此般情境下,她纵是对薛宓娘偶有不满,倒在情理之中。
时近午时,内务府前来传禀,请皇后移步前朝正殿。
薛宓娘扶了扶冠带,正要起身,谁知座下传来一阵温婉的女音:“娘娘,听闻戚姐姐备的贺礼,全天下只有一件呢。何不当着众姐妹都在,呈上来品鉴品鉴?”
说话的人身着藕粉华裳,是上官婕妤。后宫中人不少,薛宓娘不常走动,大多都不太认得,只能勉强将脸和称呼挂钩。这位上官婕妤与戚贵妃私交如何,她还真是一无所知,也不知婕妤此话是出自好意,还是?
薛宓娘余光瞥向戚贵妃,只见她看了上官婕妤一眼,微敛眉地道:“献给娘娘的贺礼,看不看自然由着娘娘。”
好家伙,这下将难题给扔她了。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神情各异地等她作出反应。
本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若是不看,倒让人觉得她对贵妃有偏见。薛宓娘只好摆摆手,笑道:“本宫也很想看看这天下唯一的宝物。”
口谕传接到了殿外,不多时,就见两位宫娥抬着一只红木长匣进来,匣外用金粉描刻着有凤来仪画,极为精巧。精巧之余,不由让人更加好奇匣内究竟装着怎样的宝物。
薛宓娘在众目睽睽下拨开搭扣,往后目光一滞,笑容忽凝。
究竟是什么?
林美人心性尚小,此时被好奇心驱使得坐如针毡,以至于微微直起身去看那匣中之物。只见那其中盛着一把长剑,剑身赭红,黑石作柄,上雕刻着面目狰狞的睚眦。
这可了不得了。林美人吓得跌回座位。
三岁小孩也听过睚眦必报之说。戚贵妃糊涂呀,怎么能将此剑送给皇后?这莫非是在说,自己迟早要报父仇?
上官婕妤的神色与林美人无异,皆是作惊恐状,看来她也不知道戚贵妃送的是这把剑。
只有戚贵妃仍旧面无表情,仿若看客般地轻品着盏中茶。
疯了。
可出乎意料的,薛宓娘并无愠色,反而却坦然地拿起剑观摩了片刻,眼底掠过几分动容:“戚贵妃,不知你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去岁里,家兄常常睡梦中胸闷气短,大夫都瞧不出病症。后来从东方来了一位道人,将此剑赐予家兄,让他将其挂在窗前。家兄照做,不日就痊愈了。”
“若是如此,这把剑对戚将军算是意义非凡,送给本宫如何使得?”
戚贵妃盯着她道:“那道人说,这把剑与中宫皇后娘娘颇有些渊源,他还说,此剑曾经乃剑仙所使。”
这话略有些荒诞不经了,什么道人、剑仙的,听着倒像是在试探。
薛宓娘却没有避讳,只笑了笑:“实不相瞒,我从前的确见过这把剑。”
戚贵妃的脸上总算多添了几分喜色,笑道:“既如此,娘娘果真亲眼见过剑仙么?”
林美人没忍住地抿了抿唇,暗道:完了,一疯疯俩。
世上哪儿来的什么剑仙?真是子虚乌有。况且,就算有剑仙,这平平无奇的破剑也不会是他的佩剑。既是佩剑,更不会出现在戚贵妃手中。
短短几句话,可谓错漏百出。
观完礼,薛宓娘在众人恭送下,起驾前往太极殿。
途中,薛宓娘微斜过身子,低声问珞夕:“昨日林美人的事,你与陛下说过了么?”
珞夕摇了摇头:“陛下命我们退下,奴婢并未来得及告知他。”
“我明白了。”
落驾后,薛宓娘沿着御道步入殿内,绯红玉帛拂过白玉阶,天光明瑟。微生珩身着黑金蟠龙礼袍,头冠十二旒,长身玉立在金銮椅旁。他看着薛宓娘慢慢走近,遂伸出手掌拉住她的手,清峻眉眼忽似雪融,绽放出笑意来。
帝后执手而坐,座下文武百官齐贺:“臣等同祝陛下龙体安康、国运昌隆。恭贺皇后娘娘千秋圣寿、盛世恒昌。”
席间,尚食局宫人奉上各色菜肴,轮流斟酒。微生珩仍握着她的手,笑道:“今日生辰,你说的算。”
话罢,御前侍卫程傅拿出戏折子。
“我记得你从前很爱看杂耍。”
“谢陛下。”薛宓娘接过戏折子翻看,点了许多支乐舞,还兼有幻术、舞狮、顶竿之类的杂戏。
一言一举礼数周到,只不过略显冷淡。程傅在边上看着,不由也捏了一把汗。然而微生珩却并不生气,饶有耐性地瞧着她点戏,不时勾唇浅笑,神情温和。
程傅心想,宫人碎嘴时说皇后恩宠独渥,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这与朝堂上不怒自威的陛下还是同一人么?
“程傅。”
皇帝忽然叫他,他偏身行礼:“臣在!”
“你也别像根柱子杵着了,下去罢。”
啊?像根柱子?
程傅想说:陛下,我记得我是个侍卫来着。
可还没张口,程傅看向一旁的薛宓娘,顿悟了对方的意思,忙改口道:“遵旨!”
微生珩拈起一颗紫葡萄吞下,果渍濡染在指尖。
皇后在看什么?
他心不在焉地擦去果渍,循着薛宓娘的目光,望向台上跳羽衣霓裳舞的舞姬。
舞跳得虽美,可看了这许多年,年年如此,也渐渐觉得无味。
正想着,隐约感受到一股目光自后方而来。
微生珩转身看她,笑道:“宓儿,怎么了?”
“陛下,我听闻前朝皇后寿辰,素有大赦天下之惯例,不知道今日是否仍循此制?”
原来是这事,微生珩朝她笑了笑道:“你若是想,那自然可行。只不过赦免的都是些轻罪者,皇后认为,如何算是轻罪?”
“小偷小摸,算不算?”
“算。”
“祭祀失仪,算不算?”
“算。”
“邻里间口角闹事?”
“也算。”
“那么,轻微失职疏漏,算么?”
微生珩挑眉,知道她道明真意,思忖了片刻道:“原来是林侍郎的事。宓儿,你只管直接与我说便好,用不着绕这样大的弯子。”
薛宓娘偏过头,笑道:“陛下,我纵使身居后位,却也知道这天下仅是你一人的。今日你赦免林侍郎,若非依照国法,而是凭我一句话,将来岂不是要我背上蛊惑君心的罪名?”
他看着她的模样,忽然笑起来:“你还是从前那样,谁都说不过你。”
“陛下。”薛宓娘轻咬着唇,低声道,“别再谈过去了。”
微生珩闻言,眼底的光忽明忽灭,二人相视半晌,他将帕子轻扔在桌上,发出闷响。而后他拔起腰边的御剑,起身笑道:“宓儿,你瞧我为你舞剑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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