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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叫何文落
只剩下一个模糊印象的最初的2月27日出现在今天的白日梦里。
对于何文落来说只要能让她保持专注,不管是在街角书店还是在学校图书室都一样,所以开学报到之后不必舍近求远。她看了一眼低电量的手机,决定在窗户旁的书桌上看书到中午便离开。可书没翻几页她就感到有些困了,但还是强撑着精神与倦怠作斗争,一个字也没看进脑子里,她觉得很奇怪,因为自己从未如此,直到……
“同学!同学!”这着急的呼喊像是暴雨停歇后仍意犹未尽的狂风,何文落感到身体阵阵轻晃,随后风停了,周围的一切清晰可闻,紧张得小心翼翼的担忧,“不会是晕过去了吧?”
不是,只是睡太久了。何文落像那天一样强撑着精神与倦怠作斗争,这一次她成功了,睁开了眼睛。
2月28日 晴
何文落迷迷糊糊地起身,光线亮得她睁不开眼,只能腾出一只手朝周围的同学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就在她和周围同学处在不知作何反应时,广播就催促大家以班为单位去参加开学典礼。周围的同学临走前还是关切地又询问了一遍,何文落反应过来后礼貌道过谢,他们才放心离去。
图书室又剩下何文落一个人了,但她却不想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想走。她看向窗外的那片天,回忆起昨晚入睡后的那场暴雨。一场雨,将可怖的灰白浇得湛蓝。人群的吵闹声、踏实的脚步声、鸟叫声、吹动树叶的风声……但这一切声响都不及她眼中盛住的那一朵云重要,云流动的步子很是沉重,越看越像她艰难翻过的空白页。
何文落犹豫着,还是叫了0227。她祈求0227别再回应她了,但0227否决了她的愿望。原来过去之后是继续,是生活,是还没有结束,是刚刚开始的意思。
“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开?到底怎样才能离开?到底这算是什么?”何文落三连问竟没把0227问懵。
0227回答说:“落落,你可以问问他”
“问谁?”何文落撑着脑袋一听到“问”字就痛苦烦躁地用力地闭了闭眼,随后被气笑了,骂了一句。
“说脏话可问不出来。”0227告诫她。
何文落睁开眼睛,抬头看着那个音箱,说:“闭嘴吧。要开始了。”校长正激情洋溢地说着热烈欢迎,随后的声音降低了,再往后就不对外分享了。
大家都在忙着开始,只有她终于能安心地歇一歇。也许想要歇一歇就是她没有离开的原因吧,过去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今天后的每一天总会恢复如初的。长久的等待让累积的紧绷感一下倒在平常的今天,她身体和精神的疲惫劳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久违的热闹竟比往日的寂静更催眠,她索性随手拿一本书枕着躺了下来。从门外斜照进来的阳光就在身边,她偏头看了一眼,随后便想闭上眼睛。在心里安慰自己说,算了,问题既然接踵而至,解决自然是不能一步到位的。安心的歇一歇,安心的歇一歇……
但真的能这样安心吗?她高估了自己的从容淡定,即使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慌张与紧张,内里的潮流涌动也让她无法进行自我欺骗。此刻降临的所谓希望就像羽毛轻扫着她的心,轻柔的希望比被黑纱紧裹更令她难耐。她纵然一脸的云淡风轻,可那双期待的眼睛却不敢闭上。不仅不敢闭眼,连她最得意的想象都不能流畅了,对何文落的折磨似乎还未停歇。始终未露面的所谓救星是什么模样?经久终至的希望又会怎样响起?
想到这里,何文落突然说:“0227。要是我先死在这里怎么办?”
“绝对不会。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的吗?”0227回答得很肯定,随后第一次向她提问。
何文落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回忆:“我……好像是我……睡着了吗?”
“看来你还不太确定。但是你可以问问他,问问他是怎么来的。”
这一次她没来得及问,因为答案走在问题的前面。
他借着熟悉校园这个借口逃过一劫,不要无聊,追求乐趣的他逆着人流,走到独自一人才渐渐放缓脚步。周围一片寂静,在确定无人的情况下,他离开大道,踏进有些狭窄的回廊。脚步声踏踏着肆无忌惮,一声比一声重,何文落枕在书上的脑袋都要被震晕了,后背开始酸疼,她不得不起身。希望如此响亮的靠近太无礼了,虽然还没见到面,但何文落对他的印象很差。她死死盯着面前的书墙,响声在中间戛然而止。
等待和赴约的渴望隔着一面墙,彼此对望。
墙上的优秀作文怎么只贴了零星几篇?他疑惑地仔细瞧了瞧被保留下来的纸张边缘,胶带的切口很平整,是有人用心修剪的结果。即使是如此有个性的张贴行为,也不能引起他对作文和图书室的兴趣,可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图书室里却传出了不应该有的声响,但那奇怪的声响的确产生了,就在他几秒前紧盯着的地方,清脆的哐当一声。他放弃离去,回过身大步朝那扇开着的门走去,因为好奇而越来越焦急的脚步声,最终催得希望砰的一声在怀里炸开,无聊的空白自两人中间碎裂坠落。
被撞到的胸口紧缩着疼起来,他烦躁地仰了仰头,叹骂道:“妈的!没开眼。”
什么?明明是两个错误,怎么都推到她一个人的身上,凭什么她要挨骂。何文落抬头望着他趾高气昂的下巴,那句抱歉噎了回去,她生气地一下变脸,一言不发,等着他低头。
他眼睛不屑地往下一瞥,怒意一下就消退在何文落的脸上。明亮平静的眼睛很吸引人,也很会指挥人。“抱歉。”他领会意思后,立马后退一步半蹲下来,弯腰拾起掉落在脚边的书。看到书名后他笑了笑,却不是被书逗笑,而是被自己的举动逗笑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乖巧?听话?或是着迷?总之他觉得不像他,但确实是他,可笑又可疑。他抬起头确认,举起的《不安之书》真的让原本不屑一顾、轻松自在的他不安起来。他现在才真正看清眼前的人,一张苍白却神气十足的脸搭配着一袭神秘阴郁的黑衣,那双眼睛虽然明亮平静却满是疲惫劳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的眼下能出现那么大一片的青黑,眼眶泛着危险的红,想来那应该是一双令人疼惜的眼睛。疼惜?他没有这种感觉,只觉得有很多秘密透过那双冷漠高傲的眼睛缄默着威胁他。
紧张感油然而生,原本曲着的膝盖不知何时何故与地面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他以这样的姿势抬头,就像在仰望一座无法被撼动的高山。何文落带给他的不是一种令他惊艳的美,而是一种令他惊叹的力量。
“谢谢。”温和的语调很符合何文落温柔可爱的长相,沉稳的声音很契合她落落大方无惧无畏的气场。但长相和声音的强烈反差感还是会让人感到惊讶。
他收回手,得到赦免一般站起身,高大修长的身影将何文落完全笼罩进他的影子里。他的视线由仰望变为俯视,失去光亮的何文落则恰恰相反。相对于位置而言,现在的他似乎握住了主动权,但想要行使权力就必须遵守规则。一见钟情的规则是:谁沉沦谁仰望。
他们对视良久后,何文落为了得到逃离信息,决定暂时忍耐顾全大局,先开口打破沉默,“你好,我叫……”
谁知对面的人根本没专心听她说话,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何文落那双望着他的原本淡漠的眼睛,在向他问好时发生了变化。被完全挡在身后的阳光竟从她眼里直照进他的内心,他从那如镜子般清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身后被风吹落的木樨花。他有些恍惚,匆忙移开目光时,注意到她左眼下有一颗泪痣,如果不认真看的话很难注意到,因为这颗泪痣很细小,很浅淡,颜色和她瞳孔的颜色一模一样,是漂亮的琥珀色。
虽然没听清对方叫什么,但他知道对方正和他打招呼。于是他赶忙做出了回应,一向无所顾忌的他此刻却很慌张,他一边在内心责骂自己一边强装镇定地详细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稍显紧张的情绪配合着自信张扬的声音,显得他的自我介绍有些傻里傻气。但这份真诚让何文落有些意外,和刚才判若两人,这个人还有待考究,但这个名字她是很喜欢的,于是她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
这一笑,两人之间的气氛竟没有那么尴尬了。何文落惦记着离开的事,想直接进入主题,但出于尊重还是礼貌问了一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看到他点头同意后,何文落问,“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坐船。”说起船,他晕船的不适感又冒了出来。
“坐船?”何文落的眼睛一下就很激动地闪亮起来,像是有什么寻找已久的答案终于浮现一般。她猛然想起这里有一片很出名的小纸海,飘荡在海上的船数不胜数,于是追问道:“是什么样的船?”
“就很普通的大型客船。”对方诚实道,边说边观察她的反应。
何文落皱了皱眉:这么简单会不会是答案呢?
他见状,张了张嘴想竭力挽回,可想补充的却是一片空白。何文落根本没心思留意他,还在思考着那艘船,往往越是简单就越是关键。既然已经问到离开的方法,就没必要在这里逗留了。她刚想爽快地道谢告别,对方却从外衣口袋拿出一张船票递给她,“我还留着船票,要看看吗?”
何文落自然是满口答应,能详细确认一下最好不过了。但对方提了一个要求,“那么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何文落这才注意到,展现在她眼下的这张船票是一片空白的背面,而不是写满逃离信息的正面。
图书室最不缺的就是书写条件,何文落接过船票提笔就写,她边写边说:“人可何,交叉文,草水落。”
写完之后何文落立马将船票翻转,瞄了一眼渡口和船号后就递还回去。何文落这三个字写得既工整大方又灵动洒脱,他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般配,仿佛何文落这三个字就是他名字的来源。
“你高一吗?”他问。
何文落听到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回应,脑子里却在想着船票,她手机早就没电了,不能线上购票,那要不要……
“高一几班?”他又问。
何文落皱起眉,满脸疑惑,因为她心不在焉没听见,但在他眼里却是提防戒备,于是他解释道:“我刚来,对这里不熟悉。我妈想让我进重点班。”他的话真假参半。但是两人现在还太陌生了,所以何文落听不出来,只是想能逃掉开学典礼的学生,一个是像她这样胆大包天无所顾忌的,一个是像他这样家大业大无所畏惧的。
“高一就两个重点班,文A和理A。我在文A。”何文落回答他。
他点了点头,然后何文落在他的期待里又沉默了。
何文落看着他,脑子使劲转,想套出更多离开的信息。他被那毫不掩饰的目光盯得很是慌张,双手不知不觉就紧握在一起。何文落察觉到他十指相扣的手有些抖,又看了看他的脸,找到了切入口:“你脸色不太好,是晕船吗?”
他点头承认,“嗯,我晕船很严重。”
既然晕船很严重,为什么还要坐船来,何文落不能理解,但一下就茅塞顿开,奇怪吗?奇怪就对了,她还想继续问点什么,却有些不太好意思。她犹豫着移开眼,思考着怎么试探才不显得奇怪。为什么不能直接问?因为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一无所知。
“但这一次,我没那么难受了。很奇妙。”说着,他笑了。
好机会,何文落赶紧说:“说不定是因为你在船上做了平时没做的事,比如说睡觉,看书什么的?”
“这个倒是没有,我不记得我有做特别的事情,虽然在船上的时候我很难受,但是下船后马上就恢复了。”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头晕想吐难受至极的他静静待在座位上,什么都没干。
烟雾弹,何文落什么也没问出来,有些着急地想下一个问题问什么,干脆直接一点,问他为什么来?但这算是打探隐私,不太礼貌,她心里一团乱麻。那张船票再次回到她眼前,“我看你好像对那艘船很好奇,送你吧,如果你想要。”
我当然想要,何文落的内心早就接下了,或者说是早就想抢走了,但面子上还是推脱了一下,“不用,我看看就好。”
最后她还是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她握着船票,决定还是要试探一下,轻声问:“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被何文落认真严肃的语气吓到了,“什么?”
何文落看他一脸的疑惑茫然,有些失望却掩饰完美,“我说这个地方,你完全不了解。对吧?”说完,她温和一笑。
“我第一次来这里,我本来……”他一顿说,何文落却一个字都不能听进去,或者说是左耳进右耳出。
两个逃跑的人完全不把开学典礼放在心上,甚至还在图书室相谈甚欢。被完全忽视的开学典礼回过头教训他两,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结束了。我先回去了。”得救了!何文落有些欣喜地望了望门外。一旁的他看了一眼何文落,随即就低下头,眼底一片落寞。
何文落注意到他瞬间低落的情绪,但她并不打算管,只想赶紧离开。但走到门口,她还是心软了。回头道:“欢迎你,储之启。”
储之启呆愣在原地,直到何文落的身影彻底消失进拥挤的人潮,他才回过神,拿起桌上被她遗落的那本《不安之书》。看到书脊上的校名,他后知后觉,刚才的交流,只有他对何文落这个人感到好奇,何文落对他完全没兴趣,对他如何到来却很感兴趣。所以何文落才会在对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向他表示不该表示的欢迎。
从来没有任何缺陷的储之启,在一个多月前被母亲发现存在问题。但这个问题不是从储之启身上看出来的,而是从她外甥蓝宝齐身上看出来的。蓝家一对姐妹花的眼睛极为相像,晶莹圆润,深邃含情。储之启和蓝宝齐的眼睛当然也会极其相似,但那天突然就不像了。蓝然女士看儿子的眼睛再有爱也不能从死水中看到一滴活泉,两双眼睛分明同样光亮,但储之启的就没有温度。看得她如坠冰窟,愧疚自责热热地蒸出一层泪,她凉手一抹,冷漠决绝地给儿子办了转校。储之启毫不知情,一脸懵地被赶到了船上,但也得到了一个理由:还是工作,爸妈分身乏术,要把他拜托给小姨照顾一段时间。早就习惯一个人的他只觉得这个理由荒谬,但他就是来了,鬼使神差的。
一直到刚才,决定权都还是在他手里,他可以随时拒绝并原路返回,但他现在同意了,甚至是乐意了,因为何文落的欢迎不可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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