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居剑仙

　　次日晨光初透，令狐府仪昭院内已扫洒干净，青石阶上凝着薄露，阶边石榴树的新叶在风里轻晃。

　　主母魏琅刚用过晨膳，正坐在窗边翻看账册，忽闻侍女通报，说屠管事夫妇收养了一名弃婴。

　　她握着玉笔的手一顿——昨日便隐约听下人提及此事，如今听闻详情，倒生出几分好奇。

　　“传莲实来。”魏琅声音清亮，不怒自威。

　　不多时，莲实快步进来，屈膝行礼，语气干脆：“主母唤奴婢，可是有要事吩咐？”

　　“你去管事居所一趟，告知屠管事的妻子刘氏，说我想见见那孩子。”

　　魏琅放下笔，指尖摩挲着账册封皮，“让她仔细收拾，辰时末刻带孩子过来便是。”

　　“是。”莲实应声起身，步履利落往外走，到了管事院门口，见刘氏正领着小婢晾晒衣物，便扬声道：“刘嬷嬷，主母有请，让你带昨日收养的婴孩去仪昭院一叙，辰时末刻前务必到。”

　　刘氏闻言一愣，屈膝谢过：“有劳莲实姑娘通传，我这就准备，定不会误了时辰。”

　　莲实点头，转身便回，倒没多言。

　　刘氏转身进屋，先是寻出豆绿色布裙换上，又仔细洗了手，才轻手轻脚抱起屠若蘅。

　　小家伙清晨刚吃过奶，此刻正闭着眼熟睡，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匀净，连睫毛都透着软嫩。

　　刘氏怕她着凉，又取了块素色软绸裹在襁褓外，小心翼翼抱着，快步往仪昭院去。

　　到了院门口，早有侍女迎上来，引着她往正厅走。

　　进了厅内，见魏琅正坐在上首的红木椅上，一身石青色绣暗纹的褙子，发髻上只簪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虽未施粉黛，却自有世家主母的庄重气度。

　　刘氏忙抱着孩子屈膝行礼：“见过主母。”

　　“免礼，把孩子抱过来我瞧瞧。”魏琅语气放缓，目光落在襁褓上。

　　刘氏依言上前，轻轻将孩子放在魏琅面前的矮榻上。

　　小家伙许是被动静惊扰，睫毛颤了颤，却没醒，依旧紧握着小手熟睡，模样乖巧得紧。

　　魏琅俯身，指尖轻轻拂过孩子柔软的脸颊，触感温软，她眼底的锐色竟渐渐淡去，多了几分柔和：“这孩子倒安静，瞧着眉眼，倒和烨哥儿小时候有几分像——当年烨哥儿也这般乖，饿了只哼唧两声，从不大闹。”

　　“回主母，这孩子是夫君前几日在府外捡来的，当时襁褓上还沾着胎血，许是刚出生便被弃了。”刘氏轻声回话，语气里满是疼惜。

　　魏琅点头，又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可有名字了？”

　　“是个女孩，昨日家主已赐名‘若蘅’，民妇们平日里唤她‘若若’。”

　　“屠若蘅……”魏琅念了一遍，眼中露出赞许，“这名字雅致，也衬这孩子的性子。”

　　说罢，她抬手示意侍立在侧的侍女，“把那只赤金长命锁取来。”

　　侍女很快捧来一个锦盒，魏琅打开，取出里面的赤金长命锁——锁身錾着“福寿绵长”四字，边缘缀着细小的银铃，轻轻一晃便发出清脆声响。

　　她亲手将长命锁系在屠若蘅的襁褓上，柔声道：“就当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愿她往后平安顺遂。”

　　刘氏见状，忙跪拜道谢：“多谢主母赏赐，若若能得主母疼爱，是她的福气！”

　　正说着，忽闻厅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孩童笑声。

　　紧接着，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小男孩掀着帘子跑进来，辫子上的红穗子晃得欢快：“娘亲！娘亲！大哥说今日教我……”

　　话音未落，小男孩便瞧见了矮榻上的若若，脚步顿时停住，好奇地凑过去，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娘亲，这是谁呀？是小弟弟吗？”

　　这便是魏琅的幼子煜哥儿，年方四岁，性子活泼讨喜。

　　魏琅见他莽撞，却也没斥责，只笑着招手：“煜儿过来，莫要吓着妹妹。”

　　“妹妹？”煜哥儿眼睛一亮，凑得更近了些，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想碰却又不敢，“她叫什么名字呀？”

　　刘氏忙回道：“回小公子，她叫若若。”

　　“若若妹妹！”煜哥儿笑得眉眼弯弯，转头看向魏琅，语气带着几分期盼，“娘亲，我有哥哥，现在又有若若妹妹了！等若若妹妹长大了，我要像阿爹和哥哥一样，教她练剑，保护她！”

　　这话一出，厅内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魏琅伸手揉了揉煜哥儿的头，眼底满是笑意：“你倒有几分当哥哥的样子，只是若若还小，等她长大，再说练剑的事吧。”

　　煜哥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屠若蘅。

　　许是被众人的笑声惊扰，屠若蘅缓缓睁开了眼睛，乌溜溜的眸子转了转，瞧着煜哥儿，却没哭闹，只是安静地眨着眼，模样乖巧得紧。

　　煜哥儿见她醒了，更高兴了，凑在榻边轻声道：“若若妹妹，我是煜哥哥，以后我护着你呀！”

　　魏琅看着眼前的热闹，嘴角的笑意却渐渐淡了。

　　方才听煜哥儿说“阿爹和哥哥”，她忽然想起近半个月来令狐昭的疏离——他夜里回房时总带着一身陌生的熏香。

　　那些她刻意压下的疑虑，此刻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进心里。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椅柄上的木纹，眼底的柔和一点点褪去，只剩一片沉寂的冷。

　　“娘亲？”煜哥儿见她许久没说话，小眉头皱起来，迈着腿跑过去，伸手抱住她的膝头，“娘亲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魏琅猛地回神，低头看向儿子仰起的小脸，连忙将眼底的失神掩去，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声音尽量放柔：“娘亲没事，许是方才看若若妹妹太入神了。”

　　云氏瞧出她神色有异，不便多问，便抱着屠若蘅起身道：“主母若累了，老身便先带若若回去，不扰主母歇息了。”

　　魏琅点头应下，目光却没再落在孩子身上，只望着窗外的石榴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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