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之恋

　　第二天早晨，夏安睁开眼，林清洋正趴在她身侧，呼吸均匀，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翻过身，目光落在桌上的电脑——屏幕闭合，但电源指示灯还亮着。
　　林清洋动过电脑了，夏安心里一沉。她几乎能想象：他在深夜点开那些报道、评论区、视频回放，重复地看，重复地自我拷问。

　　等他迷迷糊糊醒来，两人对视，心下了然。
　　一场失误，一次集训，属于林清洋个人的崩溃会被无限放大，贴上不如人意的标签。在公众的语言里，“状态不佳”只有被解释为“态度问题”、“人设崩塌”的时候，才能最大化情绪。这是网络空间匿名化的一种妙用。不管是以林清洋为代表的运动员，还是以夏安为代表的媒体，都是情绪容器。
　　夏安知道，这样的标签，比伤病更致命。它剥夺了人被理解的权利，只留下被消费的情绪。

　　她没问，他也没解释。
　　他们都明白一个更深的事实：他不是技不如人，只是心绪被噪音裹挟，精神被无限拉扯。那是一种无声的溺水，没人能拉他上来。唯有自救。

　　“别太受影响。”
　　夏安终于开口，却在话音落地时觉得空洞，倍感语言的徒劳。她甚至想收回自己的话，沉默胜过任何语言的安慰。
　　空气凝滞，只有呼吸在流动。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用自己的眼光吻他抱他托他，离开这混乱的舆论场。在她的心灵世界里，只剩他们两人，她在文字里泅渡，而他在水里破浪。
　　林清洋没说话，只是把脸轻轻贴上她的手背。疲惫的海兽，依偎在她腿边，短暂地停靠在搁浅的岸。肌肤相贴，体温交融，呼吸同步。
　　他们都知道，他可以做得更好。成绩的退步，并非他技不如人，也并非他不够勤奋，而是由于精神的裂缝，那不是靠意志力就能弥合的。林清洋潜入水底的时候，水边的泡泡咕噜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嘈杂的回声——来自观众、媒体、甚至他自己。曾经那条澄澈的蓝色泳道，深不见底，恐惧和退缩，替代了野心和欲望。集训结果不好，林清洋能预感到，自己将失去下一次大赛的名额。

　　沉默良久，夏安张口打破沉默：“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选择成为运动员，本身就是件了不起的事。我每次写稿写到撑不下去，就会想起你。那么深的泳道，那么长的年岁，你一遍遍地游，谁能坚持下来？可你做到了。你站在那么大的赛场上，让无数人看见你——从你身上获得力量。我想，真正了解你的人，看见你灵魂底色的人，喜欢这项运动的人，为体育精神所着迷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夏安一边说，一边眼睛亮起来，她向来如此，靠着自己的信念，要穿过一重一重的云山雾蔼。突然又抬头看林清洋，皱起眉头，
　　“那些爱搅混水的人，就让他们去搅好了。我们要是真的被他们搅乱了，才是大坏事。”
　　她越说越激动，情绪上涌。林清洋听着，笑了，一阵小小的破浪打散了胸口的郁结。他俯身，轻轻吻她的嘴角。

　　林清洋转过头：“你怕我输吗？”
　　夏安愣住，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
　　“我以前不怕。”她诚实地说，“竞技体育，写稿子，都是一样，你投入时间精力，思考，甚至是，你和命运签好了赌约，要一辈子铺在这个事情上，但都不一定有回报。赢未必光荣，输也未必耻辱。只能平心静气，自己和自己比，争取下一次进步。我一直这么想。”
　　“但这段时间……我有点怕了，”夏安声音低下去，“我怕你输，哥哥，我怕你被骂，怕你被忘记，怕你开始怀疑自己……我不想让你重复他的故事。”
　　林清洋明白她指的是谁。那是夏安高中三年戴在手指上的名字。早已经收拾包裹远走国外，夏安知道自己再没机会采访他。
　　他的故事终止在几年前，一次意外，黯然退役。她知晓他多年的坚持，也了解他最终远走的黯然。但笔在她手上，
　　“竞体就是这样。”他苦笑，“一茬一茬的，熟了就摘，摘完就换。”

　　“可你们该被记住。”
　　夏安抬起头，语气坚定。
　　“写在历史里的不只有胜利者。奥林匹克的精神是，更高更快更强，向山巅发起挑战，冲锋向前，不服输的体育精神。那些努力过、摔倒过的人，也该被写进去。”
　　“历史忘记的人多了去了。”他轻声说。
　　“那就让我去写。”她说得很认真，“我想让更多人看到不同的视角。不要神化，也不要消解。让人们知道，体育不仅是金牌，它关乎尊严、痛苦、信念，还有人。你知道吗，我还有好多好多想说的话呢，不只想对你说，也想对很多很多在竞技体育坚持着的人说。”

　　林清洋看着她，忽然笑了：“我知道，谢谢你，宝宝。”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温柔而坚定，“不过，有时候我觉得……不被记住，并不是一件坏事。”
　　夏安抬头看他，有些不解。
　　他望向窗外，晨光洒在他侧脸：“我只是喜欢游泳。能代表国家站上赛场，我很开心。能把它当作一生努力的目标，我也很满足。还能因为游泳……遇见你。”
　　他转过头，眼里盛满笑意，“我十分地满足。”

　　夏安怔住，随即轻笑出声，眼角却湿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呀。”
　　林清洋内心也踏实了许多。他了解她的担心，也明白自己的挣扎。但只要说开了，就好了。
　　骄傲的人不允许自己失败，但聪明的谋略者允许自己短暂地停留。
　　她轻轻抱住他。世界喧嚣，在片刻的静默中，他们躲进了自己的小小宇宙。

　　集训结束后，林清洋回归到日常的训练轨迹。他和夏安两个人约定好，一定要控制一下舆论声音的影响，非必要不看社媒平台；至于大型赛事，有教练组的安排，也有夏安这个体育记者的天生嗅觉，他们是不会错过的。休息时间多了，就一直黏着夏安，乖乖在单位楼下的咖啡厅等着女友下班。到点了，夏安会像小蝴蝶一样飞来。有她在，世界的色彩都黯淡了。
　　夏安踮起脚摸摸他的头，“好乖！特别像···小孩子等妈妈下班一样！”
　　林清洋惩罚性捏了捏夏安的腰。眼里藏着狡黠的笑，心里早盘算着别的念头。
　　可她天真可爱，牵起他的手就走：“走，吃饭去，我的小宝宝。”一边走一边又把林清洋的手拉起来亲了亲，“我一直在想你，怎么办！”
　　他任她牵着，她顺势倒在她的怀里，两个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了。

　　小馆子藏在巷子深处，招牌都褪了色。菜单是摊位旁边的一堆新鲜食材。老板已经熟识二人，口里念念有词，清蒸鱼配糙米，西兰花焯水不加油，豆腐汤撇净浮油。
　　“谢谢你老板！你记得太清楚了！”
　　“那肯定的！蛋白质，清淡，美味。林老师和夏老师，我看好你们哦！下一次比赛也加油！”
　　夏安得意地朝老板眨眼睛，“谢谢你老板，我必须得天天光顾你了！”
　　又转过头来朝林清洋撒娇，“我是不是超级会找饭店。”
　　林清洋笑，刮了刮她的鼻子：“小猪宝宝”
　　“别小看我，我可是研究过运动员营养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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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
　　晚上，林清洋坏坏地咬着夏安的耳垂。他低声唤，声音沙哑，像在撒娇，又像在求救。夏安一僵，想到中午两个人的玩闹，耳尖瞬间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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