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茧

　　姜夜踏出迷雾的刹那，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薄膜，耳中的嗡鸣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寂静。
　　她怔在原地，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眼前展开的山谷美得令人窒息。四面环抱的苍山如翡翠屏风，山顶云雾缭绕，恍如仙境。一条琉璃般清澈的溪流蜿蜒穿过谷地，水面折射着奇异的光彩，仿佛流淌的不是水，而是融化的宝石。
　　溪畔错落着白墙青瓦的屋舍，檐角优雅地向上飞翘，仿佛展翅欲飞的青鸟。每栋建筑都精致得不像人居，倒像是巧匠精心制作的模型。街道一尘不染，石板缝隙间生长着发出微光的青苔。
　　最令人惊异的是这里的色彩。姜夜从未见过如此鲜艳欲滴的绿色，仿佛每一片叶子都内蕴光源。花朵的颜色饱和度极高，红得炽烈，紫得深邃，黄得耀眼，像是用最纯粹的颜料刚刚绘制而成。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清香，似花香而非花，似药香而非药，吸入肺中令人神清气爽，连日的疲惫竟一扫而空。
　　“止步。”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姜夜转头，看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三丈开外。他约莫二十七八的容貌，面如冠玉，目若寒星，但那双眼睛深处的沧桑感与年轻外表形成诡异对比。
　　姜夜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警觉地打量着对方。这男子的衣着样式古朴，像是古画中走出来的文人，但衣料崭新得不染纤尘，仿佛刚刚制成。
　　“我...我叫姜夜。”她谨慎地回答，声音因干渴而沙哑，“我在山中迷路，误入雾中，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
　　男子微微颔首，目光在她破损的衣衫和手上的伤痕处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随我来吧，村长需要见你。”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姜夜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她注意到沿途遇到的村民都穿着类似的古朴服饰，个个容颜出众，气质超凡。一个正在溪边浣衣的少女抬起头来，对她露出浅浅一笑。那笑容优雅得体，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像是画中人的表情。
　　更让姜夜感到不安的是这些人的眼神。他们看她时的目光，像是博物馆的访客在打量一件新展品——好奇，审视。没有惊讶，没有警惕，甚至没有寻常山村见到外人时该有的那种质朴的好奇。
　　“这里是什么地方？”姜夜忍不住问道。
　　走在前面的男子头也不回：“栖霞墟。”
　　“栖霞墟...”姜夜喃喃重复这个陌生的名字，“你们一直住在这里吗？与外界隔绝？”
　　男子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包含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为简单一句：“很久了。”
　　他们来到一座较大的宅院前，门楣上刻着精致的飞鸟图案，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振翅飞走。院中，一位白发老妪正在修剪花枝。她身着素雅长裙，银发整齐地挽在脑后，虽然面容已有岁月痕迹，但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如鹰。
　　“曦村长，织女婆婆。”领路的男子恭敬地行礼，“在雾境边缘发现了这个外来者。”
　　老妪——织女婆婆放下手中的剪刀，目光落在姜夜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仿佛能看透人心。姜夜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多少年了...”织女婆婆轻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如何来到栖霞墟的？”
　　姜夜再次简要说明了自己的遭遇，隐去了被追杀和那个神秘匣子的部分。在她讲述时，另一位气质威严的中年男子从屋内走出——曦村长。他听着姜夜的叙述，眉头越皱越紧。
　　“你说你是偶然闯入迷雾的？”曦村长的声音低沉有力，“那迷雾非同寻常，常人根本无法通过。”
　　姜夜感到一阵心虚，但还是坚持道：“我真的只是迷路了，跟着一只受伤的小鹿，不知不觉就...”
　　织女婆婆忽然伸手轻轻抬起姜夜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面容。“纯净之体，难怪……。”她喃喃道，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曦村长面色凝重：“婆婆，规矩不能破。外人不得停留，这是祖训。”
　　“但她已经进来了。”织女婆婆松开手，语气平静，“且看她能在墟中停留多久吧。或许...”她没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曦村长一眼。
　　姜夜听不懂他们的哑谜，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地方非同寻常。她鼓起勇气问道：“请问，这里的人为什么都...都看起来这么...”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超脱凡俗？”织女婆婆替她说完，轻轻笑了，“好敏锐的丫头。”她转向曦，“让她暂住我那里吧。若是天命，自会有分晓。”
　　曦村长似乎还想反对，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就依婆婆所言。但必须严守规矩，不得让她随意走动。”
　　姜夜被织女婆婆带回住处。那是一栋临溪而建的小院，白墙青瓦，檐角如翼，与墟中其他屋舍一样精致得不似人居。院门是沉沉的紫檀木所制，推开时却不发出半点声响，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收了。
　　姜夜站在门槛处，望着这个将成为她临时居所的空间，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这便是你的房间。”织女婆婆推开一扇雕花木门，语气平淡无波，“每日卯时起身，辰时用早膳，午时用午膳，酉时用晚膳。其余时间，若无我的允许，不得离开院子。”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样样精致。一张雕花木床挂着素色纱帐，梳妆台上的铜镜磨得锃亮，靠窗的椅子上放着柔软的绣花坐垫。
　　最令姜夜注意的是窗子的设计。窗外正对着潺潺溪流和远处苍翠的山峦，景色怡人，但窗口却细密地嵌着几乎看不见的竹篾网格，像是精致的鸟笼。
　　“谢谢婆婆。”姜夜轻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细腻的木纹。
　　织女婆婆点点头，目光在姜夜破损的衣袖和手上的伤痕处停留片刻：“稍后我会让人送些伤药和换洗衣物来。墟中不同外界，须守规矩。”
　　婆婆转身欲走，又忽然停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这是净肤膏，每日涂抹，不日便可痊愈。”
　　姜夜接过玉盒，打开一看，里面是莹白色的膏体，散发出淡淡的草木清香。她小心地沾取一点涂在手背的划伤上，顿时感到一阵清凉，伤口的灼痛感迅速减轻。
　　“好神奇的药膏。”姜夜忍不住惊叹。
　　织女婆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栖霞墟中，这类物事不算什么。”说完便转身离去，步态轻盈得不像年迈之人。
　　姜夜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仔细打量着每一个细节。梳妆台的抽屉里整齐地放着象牙梳和几根素银簪子，床榻上的被褥是光滑的丝绸，触手微凉。
　　屋子的每一处，都那么的让人无可挑剔。
　　接下来的日子，姜夜在有限的范围内观察着这个奇异的世界。
　　她发现栖霞墟的居民生活节奏极其缓慢，每个人似乎都有无穷的时间来完成最简单的事情。一个老匠人可以用整整一天打磨一块木头，动作精准优雅，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几个妇人可以在溪边闲坐半日，只为了看流水潺潺，脸上带着平静到近乎空洞的表情。
　　更奇怪的是，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孩子。墟中的居民看起来年龄各异，从少年到老者都有，但就是没有孩童。这个发现让她脊背发凉。
　　一天傍晚，姜夜忍不住向织女婆婆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婆婆，为什么这里没有小孩子？”
　　织女婆婆正在沏茶的手微微一顿。茶香氤氲中，她的面容显得朦胧难辨。“栖霞墟的居民不生育。”她平静地说，仿佛在陈述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为什么？”姜夜追问。
　　婆婆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长生之地，不需要新生。”
　　姜夜怔住了。长生之地？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声音微微发颤：“您是说...这里的人都不会...老去？”
　　织女婆婆啜了一口茶，眼神飘向远方：“岁月在此停留，这是恩赐，也是代价。”
　　姜夜此刻还不明白婆婆的这句话到底是何含义，想要追问时，织女婆婆已在话音落时，走出门去。但她已知道的是，这里的人们，永远都不会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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