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鱼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刚......”
　　范睛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做起事情来也有点风风火火的，顾一感受到了，开口安慰道：“不怪你，是我自己没站稳。”
　　范晴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看到自己有外卖正在被骑手送货中，心里一阵疑惑，寻思自己也没点外卖啊，但是心里还想着要给顾一交接的事情，就先撂下了。
　　范晴把三个蓝色文件夹塞进顾一怀里：
　　“这是虞姐的工作行程安排，采访通告，还有些私人行程。”
　　接着又从上了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红色文件夹，压低声说：
　　“这个……就当是我刚才害你摔倒的赔罪。你带回去看，千万别在公司打开哈。”
　　范睛的手机开始震动，应该是有工作的电话需要接听，先对顾一说：
　　“你坐着我这里，先看看这些资料，有什么不懂的我一会回来给你说，我先去接这个电话。”
　　说着就朝外面走去。
　　顾一翻开蓝色文件夹。里面都是林虞的工作行程，行程安排也并不复杂，但是却密密麻麻的排列了未来半个月的行程。
　　林虞的时间安排被精确切割成以半小时作为单位：
　　周一上午十点，参加电视台专访录；
　　周一下午两点，企划案分析讨论会；
　　周二全天，与青海集团进行项目开始前会议
　　......几乎是塞的满满当当。
　　只是“为爷爷祝寿”这一项让顾一微微愣神。
　　记忆里林虞与她爷爷感情很好，自己离开之前是知道有些不愉快，但是不至于这样的家庭聚会需要让助理参与和准备礼物的地步。
　　疑惑之间，顾一的手无意识的拿过一边的红色文件夹，然后打开。
　　只一眼便迅速合上，脸颊霎时烧了起来。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缺氧才慌张地大口喘息。环顾四周，还好二楼这边属于林虞和两个助理的办公区，现在只有顾一和一门之隔的林虞。
　　文件夹被推远，又忍不住悄悄拉回。正犹豫时，楼梯传来范晴的声音：
　　“真的是奇怪，这年头还有送礼物送药的吗？”
　　“哟，云南白药。”
　　范晴走上来看见顾一，大概明白了些什么，话锋忽转：
　　“顾一，你刚才摔伤的地方喷点药吧，好得快些。”
　　“谢谢范晴姐。”顾一接过药罐。
　　“需要帮忙吗？有些位置可能不好喷。”
　　顾一有些局促的说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先忙吧范晴姐。”
　　“嗯，那行吧，你别一直连名带姓的喊我姐，你要是不介意的话直接喊我晴姐就行了。”
　　范晴大概是看出顾一有些抗拒也没在说什么。
　　原本没打算擦药的顾一，鬼使神差的拿起了药罐子，一瘸一拐的走进了二楼的洗手间，这样应该会显得自己和正常人一样，不会显得那么另类。
　　关上门，她站在镜前轻轻叹了口气，褪下外衫，露出里面的背心和肩头那片红肿，还在犹豫用一个什么样的姿势给自己喷药加揉药的时候，其实不擦是不是也可以。
　　指尖悬在喷雾上方，顾一犹豫着。
　　这药，大约不是范晴准备的。若不用，是不是辜负了她的心意呢？
　　门忽然自外被推开。
　　镜中映出那个由远及近的身影，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人，此刻真实地走近。顾一慌忙抓起衬衫遮挡，却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魅惑，又掺着冰凉的嘲讽：
　　“有什么可遮？我又不是没看过。”
　　“对不起林老师……您先用洗手间，我先就出去。”
　　这一身的伤痕，怕是会吓到她。
　　顾一低头想逃，手腕却被一把扣住。
　　林虞将她按在洗手台前，拿起喷雾。冰凉的药剂触及伤口时，顾一忍不住轻嘶出声。那只微凉的手随即覆上，在瘀伤处轻轻揉开药性。
　　“转身。”林虞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顾一顺从地面对她，看着那人蹲下身，为膝盖上药。动作细致，指尖的温度却始终疏离。顾一鼻尖发酸，喉间哽咽。
　　“顾一。”
　　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那么轻的一声呼喊，让顾一都差点没有听清。
　　“嗯。”
　　“顾一。”
　　第二声的呼喊带上了一丝颤抖。
　　“我在。”亦如四年前一般的应声
　　“你是该和我说对不起的，”林虞站起身，洗净双手，将滑落的发丝别回耳后，
　　“但不是为这件事。等你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
　　声音如初春融化的山泉，却有不同与往日的清冽。林虞放下药瓶，便转身朝外走去，始终没有看顾一一眼。而顾一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她。
　　顾一知道林虞指的是什么。四年前突然消失的是她，虽然事出有因，但如今不请自来的也是她。这些难堪本该在预料之中，可当真正面对时，心口的窒痛却远超想象。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又习惯性地叹了一声。
　　门外，林虞听着那声叹息，无助的捂住了想转头回去的心，百味翻涌，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了。
　　“为什么当年突然消失？”
　　“现在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为什么身上有那么多伤痕？就简单几眼里，可以称得上是触目惊心，连林虞最喜欢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都遍及着大大小小伤害，更别说来脸上脖子上，还有被衣服遮挡住的地方。
　　那些刚结痂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
　　这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都在害怕，所以都不敢先有动作：
　　顾一害怕自己靠着药物换来的短暂清醒的时间却要去说一些伤害的她话，怎么能说得出口。可是时间真的不多了，如果不说按照自己对林虞的了解，她怕是会一直等下去。
　　林虞害怕的是，顾一真的回来了吗？还会再离开吗？她恢复了吗？
　　手机铃声打断了思绪。
　　顾一看着屏幕上“陈教授”的来电，深吸一口气才接起。
　　“顾一啊，在江城还习惯吗？”
　　“习惯的，谢谢教授关心。”
　　“少跟我客套。见到林虞了吗？”
　　“见了。”
　　“就见了？没说话？”
　　“……没说。”
　　“她现在在你旁边吗？”
　　“在办公室。”
　　“把电话给她，就说我要和她说话。”
　　顾一迟疑片刻，还是整理好衣衫走向那扇玻璃门。敲门时，指尖微微发颤。
　　“进来。”
　　“林老师，陈教授在和我通话，聊到您了，他想和您聊几句，您有空吗？”
　　“开免提。”林虞头也未抬。
　　电话接通，陈教授的声音洪亮地传出：
　　“林虞啊，你能听见吗？”
　　“能听见。教授，好久不见，您一切都好？”
　　林虞的声音忽然温软下来。
　　顾一垂下眼，原来她可以用如此温柔的声音说好久不见。
　　确实不能怪林虞会生气，毕竟谁能接受恋人在热恋期突然消失，现在又若无其事地出现？可她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这次还不能好好谈开，难道又要这样错过吗？
　　“好什么好！”
　　陈教授语气激动，
　　“我四十多年就教出你们俩得意门生，你们倒好，一个放着设计不做整天跑访谈，一个连故宫的工作说辞就辞！要不是陈馆长告诉我，我还被蒙在鼓里！你们非要气死我才甘心？”
　　顾一低头站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衬衫束带。
　　林虞用余光瞥见那抹不安的绿色，拿起手机温声安抚：
　　“教授，您先消消气，我没有不联系您，这不是觉得您平时也比较忙嘛，怕冒昧联系您打扰您休息，设计我还做着呢，只是也想好好宣传一下我们相关行业的知识，带动一下经济发展。”
　　她朝顾一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顾一却没动，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林虞不再坚持，拿着手机走到茶台边，一边回应教授的絮叨，一边烫杯斟茶。一杯清茶被推到对面空位。
　　顾一明白这无声的邀请，走到茶台对面轻轻坐下。
　　茶汤微苦，入口还有些涩，已经不是她现在喜欢的味道。大概是因为生病需要吃药嘴里总是很苦涩的原因，顾一现在总是爱吃一些甜食，就连吃白粥都会更愿意加些白糖再吃。
　　“林虞，你和顾一的事我都知道。”
　　教授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
　　“你们心里都有结，都较着劲。但四年能改变太多东西。如果不去开诚布公地谈一次，这辈子可能就这样错过了。别辜负该珍惜的人，况且，当年你信誓旦旦的和我说那些话的时候.....”
　　林虞听着电话，目光却落在顾一身上，将她皱着眉头喝茶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林虞狐疑地望向茶叶罐，没错呀这是顾一从前最喜欢，也是最常喝的茶，也是每年自己亲自去买的，怎么现在喝得如此勉强？
　　电话那头，教授仍在絮絮叮嘱。茶香袅袅升起，隔在两人之间。一个人垂眼望着杯中浮沉的一片茶叶，另一个人凝视着对方轻蹙的眉心。
　　四年时光横亘其间，像这杯顾一已经和不习惯的茶，不是滋味是不同了，而是真真切切的告诉两人，她们失去了彼此四年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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