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途蚀爱

作者:苏浅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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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枷锁之下


      黑色的宾利轿车无声地滑入市中心最顶级的写字楼地下车库,仿佛一滴融入暗夜的水银。沈知意坐在后座,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车内弥漫着一种昂贵皮革和淡雅香氛混合的味道,这气味本该令人放松,此刻却让她感到窒息。

      傅承屿的特助,那位自称姓陈的年轻男人,从副驾驶转过头,脸上是程式化的微笑,语气却不容置疑:“沈小姐,傅总在办公室等您。请随我来,专属电梯已经备好。”

      沈知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她跟着陈特助走进金光闪闪的电梯轿厢,镜面墙壁映出她苍白而略显凌乱的脸。她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廉价的连衣裙,与这周遭的奢华格格不入,像一个误入巨人国度的可怜虫。

      电梯数字飞速跳动,直达顶层。“叮”的一声轻响,如同审判的钟声。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个极度空旷、极度冷硬的世界展现在她眼前。

      黑白灰三色构成了这里的主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的缩影,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隔绝了所有的喧嚣与温度。光可鉴人的深色地板映出她有些踉跄的身影,空气里只有精密空调发出的微弱低鸣。这里不像一个办公场所,更像一个充满未来感的、毫无人气的指挥中心。

      陈特助将她引至一扇厚重的双开门前,轻轻叩响,然后推开:“傅总,沈小姐到了。”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这个办公室大得惊人,几乎像一个篮球场。傅承屿就坐在最深处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身后是整面的玻璃幕墙,将他连同整个城市的天际线都框成了一幅冷酷的背景画。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立刻抬头,只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流动着复杂的数据图表。

      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进来,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清晰而冷硬,脸部沉浸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沈知意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无人理会的尴尬和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慢慢上涨,淹没了她的脚踝、膝盖,即将没过胸口。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开口打破这令人难堪的沉默时,傅承屿终于放下了平板。

      他抬起眼,目光像两束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投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缓慢地扫视。那目光里没有欣赏,没有欲望,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品相。

      “坐。”他开口,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沈知意依言走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柔软的皮质座椅却让她如坐针毡。

      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被推到她的面前。白色的封面上,只有几个加粗的黑色宋体字——《合作协议》。

      “看看。”傅承屿言简意赅。

      沈知意拿起那份文件,指尖触及纸张的冰凉触感,让她忍不住轻轻一颤。她翻开封面,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越往下看,她的脸色就越白,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这根本不是什么合作协议,这是一份卖身契。

      条款细致、周密,也……极其侮辱人。

      第一条:协议期内(自签署日起一年),乙方(沈知意)需以甲方(傅承屿)合法妻子的身份,履行一切必要的公共及私人场合社交义务,包括但不限于出席宴会、家庭聚会、接受媒体采访等。需无条件配合甲方要求,维护甲方及傅氏家族的良好形象。

      第二条:协议期间,乙方需入住甲方指定住所,未经甲方书面同意,不得在外留宿。每晚十点前必须回到住所。

      第三条:乙方需严格遵循甲方制定的行为规范(详见附件一),包括着装、言谈、举止。在公共场合,需与甲方保持必要的亲密互动,但私人时间,未经允许不得有任何肢体接触。

      第四条:乙方不得探听、过问甲方任何私人事务,不得以任何形式纠缠或骚扰甲方。

      第五条:协议内容属最高商业机密,乙方需严格保密,对任何人(包括直系亲属)不得泄露,否则视为严重违约。

      ……

      而甲方需要履行的义务,简单得可怕:甲方每月向乙方支付人民币叁佰万元作为合作报酬。协议期满,若乙方完全履行约定,甲方另行支付一笔价值五千万的房产或等值现金作为最终酬谢。

      巨额的金钱数字,像一把重锤,砸得沈知意头晕眼花。而那些对乙方行为的苛刻约束,则像一条条无形的锁链,将她从头到脚捆缚得严严实实。她不是妻子,甚至不是情人,她是一个被圈养起来的、需要严格遵循指令的……演员。

      “这不可能!”沈知意猛地抬起头,因为激动,声音有些尖锐,她将文件重重地放回桌面上,像是被烫到一样,“傅先生,我是演员,不是……不是妓女!”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带着屈辱的颤音。

      傅承屿终于有了一丝明显的反应。他微微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

      “沈小姐,请你注意措辞,也请不要侮辱我的品味。”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这是一份各取所需的合作。我付出金钱,你付出你的时间和……形象。条款写得很清楚,我们之间是纯粹的雇佣关系,不涉及任何你想象中的龌龊交易。”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盯着的她:“还是说,你对你父亲的病情,以及你家累计高达四百六十七万的债务,已经有了更好的解决办法?”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沈知意所有伪装的盔甲。她的脸色瞬间血色尽失,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连具体的债务数字都一清二楚!

      是了,他是傅承屿,他想查她,就像人类翻开一块石头查看下面的蚂蚁一样简单。

      愤怒、羞耻、无助……种种情绪像岩浆一样在她胸腔里翻滚、冲撞,却找不到一个喷发的出口。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

      “为什么是我?”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问,“仅仅是因为……我长得像某个人吗?”

      这是她最大的疑惑,也是最大的屈辱来源。

      傅承屿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缓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这不重要。”他的声音透过空旷的空间传来,带着一丝回响,更显疏离,“你只需要知道,这是一场交易。我给你一个彻底摆脱目前困境的机会,而你,只需要做好你分内的事。扮演好‘傅太太’这个角色,对你未来的演艺事业,也并非全无好处。”

      他转过身,逆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个黑暗的剪影,充满了压迫感。

      “你可以拒绝。”他淡淡地说,语气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门在那里,你可以现在离开。陈特助会送你下去,就当今天从未见过我。”

      他说得那么轻松,那么随意。

      可沈知意知道,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离开?然后呢?

      回到那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看着父亲因为无法支付后续靶向药费用而一天天衰弱?面对每天堵在家门口和医院病房的催债人?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哪怕只是跑龙套的演戏机会,去打工偿还那笔天文数字?

      她做不到。

      现实是一座沉重的大山,早已将她所有的尊严和骄傲都压在了山底。她不是童话里宁折不弯的公主,她只是一个在泥泞中挣扎,拼命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普通人。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知意低着头,看着光滑桌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她能感觉到傅承屿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像在等待一个早已注定的答案。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秒都像是在她的心脏上凌迟。

      她想起了很多。

      想起父亲被推进手术室前,还笑着对她说“别怕,爸爸没事”;

      想起母亲去世得早,父亲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省吃俭用供她读电影学院,说“我女儿以后是要当大明星的”;

      想起她抱着简历,在一个又一个剧组之间奔波,受尽白眼和拒绝;

      想起债主将红油漆泼在家门口,邻居们指指点点的目光……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不让它们掉下来。在这个男人面前流泪,只会让她显得更加可怜和廉价。

      良久。

      久到傅承屿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微微动了一下。

      沈知意终于抬起了头。她的眼眶是红的,但里面已经没有泪水,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一切的、绝望的平静。

      “我……”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过喉咙,“需要做什么?”

      傅承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那不是一个微笑,更像是一个猎手看到猎物终于落入陷阱后的满意。

      他走回办公桌,拿起桌上那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钢笔,重新推到那份文件前。

      “签字。”他命令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沈知意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那支沉甸甸的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缩。笔身上刻着繁复的花纹,象征着权力与地位,此刻却像一件刑具。

      翻开签名页,空白处等待着她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此生所有的勇气都吸入肺中。然后,她俯下身,在那条横线上,一笔一划地、极其缓慢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沈知意。

      三个字,写尽了她的屈辱,也写定了她未来一年的命运。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连握住笔的力气都没有。钢笔从指间滑落,在光洁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滚落到一边。

      傅承屿似乎并不在意那支名贵的笔。他拿起协议,看了一眼她的签名,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他按下内部通话键,“陈默,进来。”

      陈特助几乎是立刻推门而入,仿佛一直等在门外。

      “带沈小姐去‘璟园’安置。”傅承屿吩咐道,视线重新回到了平板电脑的数据上,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了一个人命运的谈判,只是他繁忙日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按照附件一的标准,为她准备一切所需。”

      “是,傅总。”陈特助恭敬应道,然后转向沈知意,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沈小姐,请跟我来。”

      沈知意僵硬地站起身,像个提线木偶般跟着陈特助向门口走去。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傅承屿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平淡无波,却带着最后的、彻底的击碎力:

      “记住协议内容,尤其是第四条。”

      “不要对我有任何不必要的期待或幻想。你只是……长得像她而已。”

      “你只是……长得像她而已。”

      这句话,如同最终宣判的法槌,重重落下,将沈知意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侥幸也砸得粉碎。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没有回头,用力拧开门把手,几乎是逃离般地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走廊依旧空旷冰冷,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陈特助沉默地走在前面引路,专业的表情下看不出任何情绪。

      重新坐上那辆黑色的宾利,车窗外的世界飞速倒退,阳光明媚,车水马龙,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可沈知意只觉得周身寒冷,仿佛被隔绝在一个透明的冰罩里。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那份刚刚签署的、卖掉了自己一年自由和尊严的协议,甚至没有一份副本属于她。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她和一个面容慈祥、却因疾病折磨而消瘦憔悴的中年男人的合影——那是她的父亲。照片里的父亲,还在强撑着笑容。

      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父亲的面容。

      她迅速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医院的电话。

      “喂,是市一院血液科吗?我是沈明远的女儿,沈知意……对,我想咨询一下,最新的靶向药,我们现在可以申请使用了吗?……钱……钱我会尽快凑齐缴上……”

      挂了电话,她又打给另一个号码。

      “李叔叔……是我,知意。欠您的那笔钱……有办法了……对,这个月内,我一定连本带利先还您一部分……谢谢,谢谢您之前的宽限……”

      一个个电话打出去,像是一个个地将压在心口的石头搬开,却又像是将一条条无形的锁链套在自己的身上。每解决一个现实的难题,她就感觉自己在那个名为“傅承屿”的深渊里,又下坠了一分。

      陈特助从后视镜里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怜悯,但很快消失不见。

      车子最终驶入了一个戒备森严、环境清幽到极致的高档别墅区——“璟园”。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块草皮都经过精心设计,美得如同画卷,却也安静得如同墓园。

      别墅是现代化的设计,灰白色调,线条利落,像一座设计精美的堡垒。佣人早已等候在门口,态度恭敬却疏离。

      “沈小姐,这是您的房间。”陈特助将她引至二楼一个宽敞的客房。房间很大,带独立的卫生间和衣帽间,装修奢华,应有尽有,像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

      但这里没有一丝一毫“家”的感觉。一切都是崭新的,冰冷的,没有个人痕迹,像一个高级牢房。

      “傅总偶尔会来这里居住,主卧在走廊另一端。您的活动范围主要是这一侧。附件一的行为规范电子版,稍后会发到您的邮箱,请务必仔细阅读并严格遵守。晚餐会准时送到您房间。没有傅总的吩咐,请您尽量不要随意走动。”

      陈特助交代完毕,便礼貌地告辞离开。

      沉重的房门关上,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沈知意一个人。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和私人泳池,景致极佳。可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眼神没有焦点。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那枚父亲当年送给母亲的、不值什么钱却被她视若珍宝的银杏叶形状的旧胸针,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感,提醒着她还活着,还存在着。

      她想起傅承屿最后那句话,想起他那冰冷审视的目光,想起协议里那些苛刻的条款……

      未来一年,她将如何在这座华美的牢笼里度过?那个她所“像”的人,又是谁?她和傅承屿之间,到底有怎样的过去?

      所有的疑问都没有答案。

      夜色,渐渐笼罩了这座城市,也将这栋别墅,连同她一起,吞没在无边的黑暗与寂静里。

      她不知道的是,在城市的另一端,傅氏集团顶楼的办公室,灯火依旧通明。

      傅承屿站在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摇晃。他望着脚下璀璨的城市灯火,眼神却穿透了眼前的繁华,似乎落到了某个遥远的时空。

      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存储名字的号码,但他显然认得。

      他接起电话,沉默地听着对方说完,许久,才用一种沈知意从未听过的、复杂到极点的语气,低沉地回应了两个字:

      “她……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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