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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水微澜
静思苑的日子,像一潭死水,沉闷而压抑。
菱角习惯了这里的节奏。每日清扫院落,打理荒草,分发饭食,照顾那几个神志不清的废妃。她的话越来越少,脸上的表情也日渐淡漠,仿佛真的将那些不甘与棱角,磨平在了这日复一日的枯燥里。
秦姑姑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将所有心力倾注在木工上。短短几日,菱角就见她用废弃木料做出了小巧的妆匣、栩栩如生的小动物,甚至还有一套微缩的桌椅板凳,精巧得令人惊叹。
她对待那些疯妃,方式也颇为奇特。没有厌恶,也没有虚假的同情,只是像处理日常事务般管束她们,确保她们不会伤及自身或他人。偶尔,她会用小木雕逗弄她们,换来片刻茫然的安静。
一日,几个小宫女躲在廊下偷闲叹气。秦姑姑路过看见,没说什么。下午,她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几根粗麻绳,坐在院中叮叮当当地敲打编织起来。菱角起初不解,直到看见她将编织好的绳结挂在院中最粗壮的老槐树枝桠上,做成了一个结实的秋千。
“玩去吧,”秦姑姑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别摔着。”
小宫女们欢呼着爬上秋千,欢笑声暂时驱散了冷宫的沉闷。看着她们脸上久违的天真笑容,菱角心里微微一动。这个秦姑姑,似乎并非表面那般不近人情。
然而,这丝微弱的暖意,很快就被另一则传闻彻底冻结。
那是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菱角去内务府领份例。冷宫的份例总是最次最晚,负责发放的老太监慢吞吞地清点着发霉的米和泛黄的布,嘴里不干不净地抱怨。
菱角默默等着,忽听得旁边两个别宫的小太监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就静思苑那个秦姑姑,看着不声不响,手黑着呢!”
“怎么了?”
“前两年,冷宫里不是没了个姓吴的疯妃吗?都说她是病死的,可我有个老乡当时在净房当差,他说……他看见秦姑姑那天晚上,手里拿着捆秋千的那种麻绳,从吴氏屋里出来……”
“啊?不能吧?秦姑姑平时对那些疯子还算……”
“知人知面不知心!听说那个吴氏疯是疯,有时会说胡话,说自己多年前,害死过皇后娘娘唯一的皇子……”
“什么?!皇嗣……”
“嘘!小声点!这事谁敢乱说?反正没多久,吴氏就‘没了’。你说,巧不巧?”
那两个小太监领了东西,匆匆走了。菱角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麻绳……秋千……害死皇子的疯妃……
她猛地想起秦姑姑看向皇宫方向时,那悠远而复杂的眼神;想起她提及皇后时,刻意压抑却仍会流露的异样;想起她那双灵巧的、能制作出精美木器的手。
难道,那个看似只是照顾者的秦姑姑,实则是一个冷酷的复仇者?
菱角领了份例,浑浑噩噩地往回走。细雨打湿了她的鬓发和衣衫,她却浑然不觉。再看这静思苑,那一草一木,那斑驳的宫墙,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血腥而诡异的色彩。
那个夜里寻找“孩儿”的疯妇,吴氏的莫名死亡,秦姑姑外冷内热下的秘密……这一切像一团迷雾,将她紧紧包裹。
回到院里,秦姑姑正坐在廊下,就着昏暗的天光修补一只破旧的木盆。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湿了她的肩头,她也毫不在意。
菱角放下东西,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低声道:“姑姑,雨飘进来了,当心着凉。”
秦姑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滑落,眼神在雨幕中有些模糊不清。
“死不了。”她淡淡地说,复又低下头去。
菱角看着她那双骨节分明、粗糙有力的手,耳边回响起那两个小太监的窃窃私语。
“听说……”菱角斟酌着词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掩盖,“以前这里,有位姓吴的娘娘?”
秦姑姑敲打木盆的手猛地一顿。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绷紧了。雨声哗哗,衬得这片刻的沉默格外窒息。
秦姑姑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刀,直直地刺向菱角,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冷淡,而是某种锐利的、近乎警告的东西。
“在这地方,”她的声音比这雨丝更冷,“想要活得长久,就该学会把眼睛闭上,把嘴巴缝起来。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
菱角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秦姑姑不再看她,继续敲打木盆,笃笃的声响在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菱角的心上。
“去把东厢第二间屋子收拾一下,”秦姑姑头也不抬地吩咐,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过两日,会有‘新人’来。”
菱角低低应了一声“是”,默默退下,转身走向东厢房。她的心乱成一团,秦姑姑那番冷酷的警告言犹在耳。
她推开东厢第二间屋子的门,一股浓重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屋子里积满了灰尘,蛛网如同灰色的幔帐,从房梁垂落到角落。她开始动手打扫,动作机械而麻木。
秦姑姑真的为了皇后,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一个疯妃?皇后的病来得蹊跷,宫中传言是被田贵妃毒害,这其中是否也另有隐情?秦姑姑被皇贵妃贬来冷宫,是否也与皇后有关?这即将到来的“新人”,又会是谁?
窗外,雨越下越大了。菱角在擦拭一张旧梳妆台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卡死的抽屉。她用簪子费力撬开,在积满灰尘的角落摸到个冰凉的细小物件——是支三寸余长的银针,针身细如牛毛,针尾缀着点暗淡的银丝,已然氧化发黑。这绝非缝补衣物的寻常针,倒像是……医女用来施针的药针。
是谁遗落在这里的?是那个死去的吴氏?还是更早之前,住在这里的某个宫人?
菱角捏着那枚冰冷的药针,针尖在指腹留下细微的刺痛。她正凝神间,忽听窗外传来压抑的呜咽。抬眼见那疯妃又蜷在枯树下,三指虚捏,朝空中轻轻一探——那手势竟与捏针的姿态有几分诡谲的相似。
菱角心头一跳,指间的银针突然变得滚烫。她看着那疯妃如遭电击般缩回手,整个人蜷作一团瑟瑟发抖的模样,忽然明白了秦姑姑那句警告的分量。
有些往事,果然连碰都不能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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