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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一个人也是团
暮色四合,远山如黛,将小小的云山镇温柔地揽入怀中。
夏末傍晚的风,褪去了白日的燥热,带着山间特有的清润,拂过“不系民宿”前那片打理得宜的草坪。
草坪并非名贵品种,却绿意葱茏,生机勃勃,边缘处随意点缀着几丛不知名的野花,随风轻轻摇曳。
几盏低矮的太阳能地灯已然亮起,洒下朦胧柔和的光晕,与天际残留的霞光交融,营造出一种宁静而温暖的氛围。
草坪上,零零散散地坐着五六个人,俨然一个松弛自在的大家庭。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的清新气息,混合着豆荚破裂的微腥、以及厨房隐约飘来的柴火饭香。
择菜的秀姨手速飞快,翠绿的豆角在她指尖翻飞,坏掉的部分被精准剔除,落入脚边的竹篮。
她旁边的小伙儿杜重,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剥着青豆,饱满的豆粒一颗颗跳进白瓷碗里,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稍远些,负责客房和餐厅的小春,正拿着花剪,细心修剪着一把刚从后院采来的紫色桔梗,准备插入廊下的陶罐。
负责接待的林和,则拿着一把小笤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清扫着小径上飘落的树叶。
秀姨择菜扔下的残叶,林和也顺势归拢,动作默契,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五十出头的老王眯着眼,眼角的皱纹笑得堆叠起来。
“今天把大家召集在这里,是有两个重要的事情要讲!”
“重要的事情你发什么言啊!让阿川来!阿川在这儿呢!”秀姨头也不抬,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熟稔的调侃。
她手里动作不停,语气里是对那位名叫阿川的年轻人毫无保留的信赖。
老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挺了挺他那不算太直的背脊,试图增加几分威严:“就是阿川让我说的!是吧,阿川?”
说着,他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坐在不远处的那个年轻人。
靳川,闻声抬起头。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二十七八岁年纪,眉眼疏朗,鼻梁高挺,在渐暗的天光里,轮廓显得有些深邃。
他一直在看手机,屏幕的微光映在他沉静的眸子里,似乎在处理着什么信息。
听到老王的问话,他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指尖仍在屏幕上快速点击着:“没错,是我让王叔说的。”
得了这句“圣旨”,老王脸上更是神采奕奕。
他提了提音量:“我们小院这两年干的不错!这个名声也是渐渐打出去了,终于有了回报!”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自豪,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像最开始的时候,这个地啊都是荒草,房子也破败得不成样子,咱们几个人,一砖一瓦,除草平地……”
说着说着,老王的语调变得悠长,眼神开始放空,抬头望天,准备长叹一口气。
“王叔,说重点吧赶紧,您这回忆起来,等会儿晚饭都吃不上了。”
剥豆的杜重适时打断,他性格爽利,最怕老王这动不动就抒情的毛病。
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一阵轻松友善的笑声,连一直低着头的靳川,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老王被笑声打断,倒也毫不介意,迅速调整状态,他凑近众人,压低了些声音,做出神秘兮兮的样子。
“远清集团,听说过吧?他们想要投资开发我们,最近要来实地考察!”
“好事儿啊!”杜重第一个响应。他拍了拍手中的瓷碗:“咱们这儿菜是自家种的、鸡是后山跑的,吃得安心,住的舒服,只管来!”
他语气里满是自信,作为负责厨房的灵魂人物,他对民宿的食材和口味有十足的把握。
“当然了!当然了!”老王笑着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
“那啥时候来考察啊?”剪花的小春停下手,有些关切地问。
她是负责客房和餐厅的,若真有重要客人来,她的准备工作可得做在前面。
“这个……不清楚,”老王说到这儿,眼神几不可察地飘忽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鼻尖。
“说是让我们等着就行,他们随时可能来。”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心里却有些发虚。
其实他是知道的。
他就是那个唯一的对接人。
那个自称是远清集团董事长助理、名叫林晋的人,在电话里反复强调,并要求他严格保密,否则可能影响投资评估。
他不想瞒着这些朝夕相处的伙伴们,心里藏着小秘密的感觉让他坐立难安。奈何为了民宿能得到这笔重要的投资,他只能先硬着头皮装傻充愣。
“那还有一个事情呢?”一直安静扫地的林和抬起头问道,他心思细腻,记得老王开场说的是“两件事”。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靳川此时收起手机接上了话头:“还有一个事情就是,小院现在缺人手。王叔说帮忙物色好了新员工,马上就到,是吧,王叔?”
“是是是,马上就到。”老王忙不迭地点头,后背几乎要渗出冷汗。
天知道!对方是男是女、高矮胖瘦都没透露!
“马上就到是哪天到啊?王叔,您给个准话。”杜重追问,他是个急性子。
“哎呀,到时候领人来就知道了嘛!”老王开始打哈哈,试图蒙混过关,“就这几天,很快!”
靳川站起身,拍了拍手,他的动作自然而有力,带着一种无形的号召力。
“好了,就是这些内容。考察的事,大家平常心对待,把我们最好、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就行。新同事到了,大家都照顾着点儿。”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语气沉稳:“散会吧。”
话音一落,大家便抱着各自的家伙事儿,说说笑笑地四散走开。
老王脚底抹油想开溜,刚抬脚,靳川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王叔!”
“咋啦?阿川。”老王心头一紧,脚步顿住,不敢回头。
“王叔,你物色的人…”靳川想问问新员工的情况,好提前安排。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这时,老王口袋里的手机如同天降救兵般响了起来。
老王几乎是捞起救命稻草般接起,一边“喂喂喂”地应着,一边脚步不停地往外走,挤眉弄眼地朝靳川比着口型,脸上表情丰富得像在演默剧:我先走啦!有急事!
靳川看着老王那几乎算得上是慌乱的背影,笑着叮嘱他下山小心。
方舟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四个多个小时的路程,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站在云山镇唯一的客车站门口,看着这个被群山环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安宁的小镇,一种强烈的疏离感和疲惫感涌上心头。
她之前打了两次都是无人接听,好在第三次,电话终于通了。
对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带着浓重口音、略显急促的声音:“喂?哪位?”
方舟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疲惫:“您好,我是方舟,远清集□□来的考察人员,我已经到云山镇客车站了。”
“啊!您稍等,我马上过来!马上!”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随即是更大的慌乱和热情。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个穿着有些皱巴巴的白色汗衫、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小跑着出现在方舟面前,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两人在车站昏黄的路灯下大眼瞪小眼,互相打量着。
老王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小姑娘。皮肤白皙,五官秀美,穿着合体的休闲西装裤和真丝衬衫,虽然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但气质与这个小镇格格不入。
他试探着问:“丫头……你,你就是远清集团的考察团?一个人?”
这跟他想象中前呼后拥、西装革履的“考察团”差距也太大了。
“是我,考察工作由我负责。”方舟顿了顿,补充道,“我一个人,也可以代表团。”
老王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心里却在打鼓:一个人?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娃娃?这远清集团到底靠不靠谱啊?
“麻烦您先带我去酒店吧,具体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谈。”
“好好好,没问题!”老王连忙点头,热情地接过方舟手中的行李箱,领着她往车站外走。
“车就在外面,这边走,这边走。”
然而,当方舟跟着老王走到他口中的“车”面前时,她彻底愣住了。
眼前,是一辆……红色的三轮摩托车。
就是那种在乡下非常常见,用来拉货载人,车斗里可能还残留着泥土和菜叶的农用三轮车。车身上甚至还贴着一些褪色的不干胶广告。
“这是……我们的车?”方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错!”老王一边说,一边利索地把方舟的行李箱放进车斗里,还顺手拍了拍座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上来吧,丫头!放心,我车技很好的,这云山镇的大路小路,没有我不熟的!”他拍着胸脯。
小镇巷道狭窄,仅容一车通过,两侧是斑驳的砖墙和伸出的屋檐。
老王驾驶着这辆红色三轮,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在迷宫般的巷弄里穿梭自如,遇到对面来的自行车,他总能精准地擦身而过,还能顺便和骑车人高声聊上两句家常。
“老王,接到客人啦?”
“诶!贵客!”
“王叔,这么晚还忙呢?”
“为人民服务嘛!”
……
停停走走之间,方舟身边不知不觉多了一个老乡硬塞过来的、深绿圆滚的大西瓜,以及一把水灵灵的小葱。
小镇的石板路历经岁月风雨的洗礼,石板表面早已凹凸不平,三轮车行驶在上面,颠簸起伏,毫无减震可言。
方舟感觉自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颠得移了位。她死死抓住车斗边缘冰凉的铁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早已褪尽,青灰色的街道在零星路灯和各家店铺灯光的映照下,别有一种古朴的韵味。
两侧的小贩大多已收摊回家,空气中残留着白日集市的一丝喧嚣余味。道路两旁民居窗户里飘出浓郁而温暖的饭菜香气。
那是一种混合着油脂、酱油和家常蔬菜的味道,猛烈地撞击着方舟饥饿而疲惫的感官。
三轮车终于停了下来,老王利落地跳下车,指着前面一家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小屋说:“到了!你今晚就住这儿,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上山。”
方舟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根本不是什么正规酒店,甚至不是常见的快捷宾馆。
那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结构小楼,门面窄小,挂着一块木质牌匾,上面用略显稚拙的朱红色笔墨写着三个字:“有一家”。
灯光昏黄,透过格栅窗棂洒出来,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不是酒店吧。”
“不都是住人的吗?”老王挠了挠他那有些稀疏的头发,一脸理所当然的反问。
方舟看着他真诚而带着些许困惑的眼神,所有语言都卡在了喉咙里。
“……是,是住人的。”
“那就是这个了!”老王闻言,像是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高兴地拎起她的行李箱:“走吧!丫头。”
方舟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跟在这个初次见面、行事风格却如此……独特的对接人身后,心中五味杂陈。
这趟差事,恐怕远比她想象的要“精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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