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神剑梦浮生
李时昭是被冷醒的。
“一、二、三!”她用力睁开眼睛,记忆中熟悉的粉色墙纸没有出现,入目依旧是雾蒙蒙的天空。
她有些泄气地支起手肘,想要从潮乎乎的地上站起身,突然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这尖锐冷硬的触感,该不会是柄剑吧? 那她现在不就是躺在别人坟上?
李时昭心中一阵恶寒,也不管破不破伤风的问题了,翻身一滚跳着站在地面上。打眼一瞧,近处远地,或斜或直,地上插着许多剑。
“我的妈呀,”她倒吸一口冷气,“这得杀多少人啊。”
李时昭掉下来的这片地,有些剑剑身已经爬满暗绿色的腐植,或者干脆折了,或许这就是她没被砍成碎片的原因。
这些剑和它们的主人一起死了。
偶尔有一两把剑依旧直挺挺地闪着寒芒,剑穗悠悠地飘在风里,人有人的志气,剑也有剑的傲骨。李时昭忽然有些感叹,今天要是死在这里,孤零零的,也没柄剑为她作碑。
名剑冢里充斥着冷冽肃杀之气,所以在看到那只蓝色灵蝶时,李时昭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逆着风,灵动又易碎,翅膀优美地挥动着,在空中留下清浅的淡蓝色光点。
它停在李时昭的面前,围着她缓缓飞动一圈,最后停在她那只还在流血的手上。它慢慢变得透明直到手上的伤口完全消失。
“你是来找我的?”李时昭心中一动举起手,灵蝶安静地伏在她的指尖,“想让我做什么呢?”
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灵蝶重新扇动翅膀在她面前旋转、平滑,引着她向前走,一人一蝶朝青灰色深处走去。
走过高高低低的小坡,李时昭隐约看见一片白雾,再走近些,她看见了一些朦胧的光点,光点柔柔地贴近她的脸颊。李时昭一直紧绷着的心,忽然变得软塌塌的,精神在片刻间放松下来,她有种很温暖、很熟悉的感觉。
光点的中心立着一柄长剑,白色剑鞘上缠着蝴蝶银纹,剑柄坠着铃铛。
李时昭伸出手,剑顺从地落在她的手上。“噌——”她握住剑柄稍一使劲,寒芒大盛。
她清楚地看见剑身上刻着的三个字,并轻轻地念出声来,“梦浮生。”
这三个字仿佛是某种开关,李时昭觉得自己的头好沉好沉,脚下的地好软好软,她再也忍不住困意,抱着剑躺在地上睡着了。
李时昭做了个梦,梦里她去了五百年前。
…………
“谢无暮你可知错!”
高台上最侧方端坐着一位的仙风道骨的中年修士,习习清风卷起他的袍角,上面的白鹤纹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展翅挣脱衣裳的禁锢。
他口中那个名叫谢无暮的弟子,正被另外两名修士押解着跪在戒律堂的刑台上,一双黑沉沉的眼死死盯着他。
就在众人以为谢无暮不会回话时,他忽而朝一旁吐了口血沫,嗤笑道,“弟子不知究竟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勾结魔族!错在不该残害同门!错在不该杀人夺宝!”中年修士厉声怒斥,一声高过一声,他摸了摸垂至胸前的胡子,语气转而变得痛心疾首起来,“谢无暮啊,谢无暮啊,你枉费了这一身剑骨,枉费了上清宗对你的栽培,更枉费了你师父的厚望。”
谢无暮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露出被血染过一遍的牙,“弟子不知,弟子究竟害得是哪个同门!勾结得是哪门哪派的魔族!杀得是何人!夺得又是谁的宝!”
“随你同去云岭秘境的师兄弟只逃出一人,他可以证实,你谢无暮先勾结阴火山一脉的魔族暗杀带队师兄柳鹤润,然又先后截杀内门弟子陈青、林岑之…… 共一十七人,只为抢夺上古神剑梦浮生。
手段之残忍,心思之歹毒,世皆可唾之、诛之!”
谢无暮听到师兄弟和师兄柳鹤润的名字时,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黯然和沉痛,等听到“梦浮生”三个字时,他忽然明了了。
他身上的伤口开始发痒,痒到他的皮肉里,痒到他的骨头里,谢无暮再也忍不住了,太痒了,他放声大笑,笑出眼泪来,笑得胸膛剧烈起伏。行刑台下群情激愤,一时间喊打喊杀声四起。
“你!岂有此理!”
中年修士脸上常年温和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住,他额角青筋微跳,刚想起身被一道苍老的声音止住。
“恒善师弟,不可。”
“掌门师兄说的是。”恒善真人压下心中气焰,稳稳落座,“谢无暮不要装疯卖傻,你将赃物藏匿到了何处,一五一十交待清楚。否则……”
上清宗掌门微微摇头,他这个师弟这么些年依旧没有丝毫长进,难堪大任。他一抬手示意众人噤声,站起身走出去几步,负手立在高台之上,一派仙人之姿。
“诸位,今日某站在这里定会还上清宗枉死弟子一个公道,否则上清宗愧为正派典范,某也羞于担起正道第一人的名号。”掌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会冤枉也绝不包庇任何弟子,如今人证有宋书云,你眼上的伤已经勘验,确为柳鹤润的法器所伤,这是物证。人证物证俱在,谢无暮你认与不认都只有一种结果,公道自在人心。如此便依门规行刑吧。”
“好!好!我早就觉得这谢无暮有问题了!”
“为死去的师兄报仇!”
“如此败类!实乃我上清宗之耻!”
…………
谢无暮被圈圈玄铁链绑在行刑柱上,沉寂无波的眼忽然追索到人群中叫骂声最大的那个人。
韩世劲冷不防对上这一眼,身上汗毛直立,等他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丑态后,片刻的惊惧化作熊熊恼怒。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暗骂“死瞎子,死到临头还这么横!二十三颗噬灵石打造灭魂钉,天生剑骨又怎样,碎得就是你的剑骨!”
行刑时间相当长,一颗灭魂钉下去,先是很小很小的血洞,等它牢牢地嵌进骨头里,上面附着着的符文开始顺着四肢百骸流去,在身体里跳跃、鼓动、撕扯。
每颗灭魂钉都会在他的身体上开出一朵血花,左肩开完、开右肩,一身白衣染成红色,谢无暮也始终咬牙不喊疼。
第十七颗灭魂钉被人拦住了,还解了谢无暮身上的铁索。那人圆得很匀称,像只吹饱了的气球。他提剑指着高台上的人,说,他自己徒弟他自己料理。
刚才还一声不吭的谢无暮,此时忽然哽咽起来,他趴在地上像是要长长久久地趴下去,断断续续颠三倒四说着什么。
高台上的人没听到,行刑台下吵吵嚷嚷的人没听到,师父也没听到。
以魂灵形态待在他身边的李时昭好像听到了,他说,师兄弟都死了,只剩他一个了。
谢无暮的师父是上清宗长老恒原,他不顾众人反对将自己的徒弟带回去。
“无暮,我只问你一句,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谢无暮苍白着一张脸,稍有动作,衣服上的红就更艳些,他将指尖捏得发白,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是我。”
恒原一直紧紧攥住并垂至身侧的左手在此刻终于松开,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全不见刚才行刑台前那般巍峨的身姿。嘴中重复道,“如此便好,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这天之后,上清宗山下大大小小凡是叫得名号的酒坊都失去了一位大主顾,恒原长老实在太忙了。他常常外出寻求恢复经脉的灵草灵药、一遍又一遍去云岭秘境寻找线索,刚回来又要去掌门那儿搪塞求情一番。他渐渐像个漏了气的气球那样瘪了下去。
因为有恒原担保,谢无暮被看守在洞府里,有人来找麻烦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一开始他总是神情淡淡默默不言,后来甚至能对来人的叫骂点评上两句。
行刑台上那个倨傲轻狂的谢无暮仿佛是李时昭的一场错觉。
恒原长老在云岭秘境身死道消的消息传回上清宗那天,人间正值隆冬,四处飘雪,好脾气的谢无暮打伤一众弟子逃了出去。
李时昭飘在他身后,看他从上清宗一路逃到一个叫齐盛的凡间小国。彼时,他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一处破败的山神庙前,脸朝下半边身子埋进雪里。
浸淫无数小说的李时昭表示这剧情她熟,这时应该凭空跳出一个魔修来,狞笑着说,哈哈哈,就是你了,少年!我见你道心破碎,跟着我一块儿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吧!
可她左等右等,别说魔修了,连个活物也没见到。
雪越下越大,由一开始虚虚的絮状变成厚厚的棉状,渐渐阻隔李时昭望向远处的视线。
天地一色,素白一片。谢无暮完全被雪掩起来,微微凸出来的痕迹似乎在提醒李时昭这里曾埋着一个人。
“哎!烦死了!”
经过二十六年“五讲四美”道德教育的李时昭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市井小民,见不得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她面前。她飘到那座雪堆旁,伸手准备扫开谢无暮身上的雪。
拂上雪的前一刻,李时昭猝然想起自己现在应该算是一个魂吧,能扫得动吗?这样想着,指尖已经触了上去,一丝寒气顺着手传递到身体各处,一直透明的身体缓慢又均匀地显出她原本的样子。
“我去。”
李时昭从半空中直愣愣地摔进雪里,晶莹的雪从她的羽绒服钻进去,灌进她的脖子和袖口里,冷得她只来得及打了个哆嗦就迅速爬起来。
她使出大学时帮学长牵牛的力气,揪着谢无暮的衣领,又拖又拉又拽总算把他移进四面漏风的山神庙里。
“山神大人在上,我和这个人呢快要冻死了,就先借您的东西用用,勿怪勿怪啊。等以后有机会一定给您换个新的。”
李时昭双手合十朝缺了一眼的山神泥塑拜了又拜,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她干脆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然后把上供用的桌子拆了干净,又给泥塑调了个面,扯下它的布披风用来引火。
橙黄色的火束在桌子腿上跳动着,火光给狭小的山神庙镀了层朦朦胧胧的纱,伴着呼啸的北风和雪粒砸上窗棱的声音,李时昭的上下眼皮又打起架来。
她和谢无暮隔着一个火堆和衣躺下,侧头看见他紧锁的眉,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转过头,迷迷糊糊闭上眼,她这是又穿越了还是梦中梦呢?明天醒来还会在这里吗?
等到庙里呼吸声变得绵长又平缓,一双毫无光彩的眼睛在黑夜里倏然睁开。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