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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芒暗藏
夜云开伤势之重,远比江清月与段临玉所见更加凶险。
即便段临玉不惜灵药,二人又以灵力日夜疏导,也仅是吊住他一息不绝。最初的几日,夜云开气息微弱,仿佛下一刻便会消散。江清月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在第三日,当她再次渡入灵力试图护住他心脉时,却触及一丝异样。一股异常顽固的生机,自他体内深处勃发,如同绝境中滋生的荆棘,正不顾一切地将他的生命拉回。
自那之后,他的恢复速度快得骇人。断裂的骨骼在药力下续接弥合;那些本已破碎不堪的经脉,反倒生出一股近乎贪婪的吸力,攫取着每一分流经的灵气与药性。
不过七日,当她最后一次探入灵识时,他内腑重伤竟已好了大半。
江清月缓缓收回指尖,心中知晓,这绝非他们二人之功。这般强悍的愈合力,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暮色渐沉,室内药香混着一丝未散的血气,氤氲出几分不安的静谧。
夜云开睫羽微颤,悠悠转醒,下意识地审视着周遭的一切。然而这眼神只存在了一瞬,便被茫然与惊惧覆盖,化作一只惶然无措的幼兽。
灯光映照,他苍白皮肤苍白,衬得眉眼漆黑深邃。墨色长发散落枕上,平添了几分易碎之感。
夜云开目光停在江清月脸上,挣扎欲起,牵动伤口抽了口气。
江清月伸手轻轻扶起他,倚靠在床边,语声温和:“你伤势未稳,不必起身。”
段临玉不予他喘息之机,骤然发问:“接下来,我问,你答。一字一句想清楚。我能救你,亦能立刻了结你。”
“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浮玉谷?”
夜云开眨了下双眸,似乎回想了一下,回道:“我自记事起便遭囚禁。那群人以我试阵,不从便斥骂鞭笞。那日牢壁破裂,我趁机逃出,一路奔至山谷,遇厌河……欲下杀手时,幸得仙尊相救。”
“你从何得知那魔物名叫厌河?”
少年睫毛轻微颤抖了一下,眼神却清澈依旧,不见闪躲:“那日昏迷前,恍惚听得二位仙尊交谈时提及此名。”
段临玉在少年脸上停顿了一瞬。伤重濒死,耳力竟还如此清晰?他声音不变,追问愈发紧迫:“关押你的是何门派?”
“他们从未自报来历,只知是一处隐秘据点。”
“是何阵法?有何特征?你一路逃来,途经何地?有何标志?你一个重伤之人,如何躲过追踪?”段临玉的问题疾射而出,不留丝毫间隙。
可那少年仅仅眨了眨眼,几乎是脱口而出:“阵法我不认识,上面布满了奇怪符文,只知它能逆转体质。我如今体内灵魔气息参半,便是那阵法所致。”
“我沿河逃脱,寻了根浮木顺流而下,遇追捕之人便潜入水中躲避,直至被冲至山谷附近,才被那厌河擒住。”
“仙尊不必再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了,我只是被关着,并非痴傻。但若您非想听我从小到大每日挨多少鞭子,受什么折磨,我也可事无巨细说与您听。在这种事上,我的记性还不错。”
这少年应对得太过流利,眼中的恐惧脆弱,与他此刻言语间的细微锋芒格格不入。段临玉段临玉脸色更冷,心知再纠缠细节亦是徒劳,寒声道:“最后一个问题。你背后莲花印记,从何而来?”
江清月不自觉屏息,指尖微微蜷缩。
少年沉默一瞬,缓缓开口:“在阵法中活下来的人,皆需经受一件金色莲状法器攻击。我被击中之后,便有了这印记。”
屋内空气骤然凝固,仿佛连灯光都停止了晃动。
金色莲状法器。普天之下,唯有魔族混沌圣器千叶莲。中印者从无活口,必是经脉尽碎而亡。这少年经脉确如蛛网破碎,印记也吻合,但若他所言非虚,他竟是千叶莲下唯一生还之人?
“荒谬!”段临玉声量骤提,“从未有人能从千叶莲下活命!此圣器失踪百余载,你如何证明伤你的便是它?而非其他仿造之物?”
“无法证明。”夜云开依旧直视着他,双眸静如深潭,“我从未指认那是千叶莲,只说是金色莲状之物。我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仙尊。”
江清月指节猛然攥紧,掌心刺痛,竟掐出血痕。那段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疯狂咆哮欲出。段临玉一把按住她肩头,渡入温厚灵力,声音急切:“清月,定神。”
她猛地回神,灵力运转,掌心瞬间光洁如初,唯余一丝湿黏触感。千叶莲自江家覆灭后便不知所踪,为何会出现在那些人手中?他们以人试炼,目的究竟为何?一番盘问,反而疑窦丛生,如坠浓雾。
而这少年,自始至终气息平稳,目光不偏不倚。所有回答天衣无缝,环环相扣,与他的伤势、遭遇完美吻合。无论段临玉是骤然发难、还是言语陷阱,他都应对自如,寻不出一丝破绽。
段临玉终是冷哼一声,暂压疑虑,态度却未有半分缓和。
夜云开适时抬眼望向江清月,眸中泛起一丝恳求:“仙尊,我不想再回去。我……无处可去了。”
这句话探入江清月记忆深处的缝隙。仿佛窥见三百年前,那个在家变后同样惶然无依的自己。只是当年,她尚有余荫与天赋可作凭依,而眼前少年,除却满身谜团与伤痛,真正一无所有。
他关联着行此诡秘之事的势力。若放他走或交予宗门常规处置,他必再陷死境。于情于理,她都必须插手。
仙门世家历来重血脉出身,对来历不明者极端苛责。按陈规,他绝无可能留下。可自己初入山门时,也曾因家族覆灭而备受质疑,若非师尊力排众议……难道今日,她也要成为这腐朽旧规的帮凶,亲手将这或许无辜的少年推回绝路?
同情责任、对真相的执念,以及对陈腐规矩的厌弃,在她心中奔涌交锋,最终汇聚成一股不容动摇的决心。
她蓦然转向段临玉,语气斩钉截铁:“师兄,我要收他为徒。”只有师徒这层关系,才能最大程度地提供庇护,才能给他一个能光明正大留在云渺峰的身份。
段临玉眉心紧蹙,难以置信:“你若想收徒,仙门俊才任你挑选,何苦偏选这来路不明之人。”
江清月毫不退让:“师尊当年能摒除门户之见收我入门,今日我为何不可效仿?正因他处境艰难,才更不能放任不管。若天极宗这天下第一仙门都容不下他,仙家百门挂在嘴边的正义公正,岂非成了天大笑话?”
“砰!”段临玉的手重重按在桌上,声响沉闷,却让室内空气为之一窒,“清月!仙门的公正,从来只为维护正统与秩序而生,何曾有过绝对公平?!”
江清月迎上他的目光,字字如针:“师兄,若你也甘心屈从于这腐烂的规则,当年又何必拜毫无背景的师尊为师?又何必暗中筹划,立志要肃清这帮倚仗家世、碌碌无为之上位者?”
“你心中的抱负,难道不正是要从打破一个‘不可能’开始吗?”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一眼将他看透。
实际上,她总是能看透他。宗门中人只知他段临玉严肃刻板、不苟言笑,谨守门规,却无人知晓这位代理掌门胸腔内,藏着何等惊人的野心与抱负。
段临玉长长吐出一口郁气,气息里裹挟着深深的无奈与疲惫,仿佛肩上压着千钧重担:“这不一样,清月,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涉险。如今师尊闭关,宗门内觊觎下任掌门之位的势力暗潮汹涌,各方锋芒皆在暗中窥伺,我分不出余力来护你。”
“师兄,我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这少年。”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倚在床边的夜云开,原本均匀的呼吸滞涩了半瞬,仿佛被一句无声的咒语掐断,又恢复如常。他依旧维持着那副脆弱无助的姿态,但某种东西,在他心底闪过,像是一根被无意拨动的弦,发出了一声唯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嗡鸣。
段临玉将她眼中的执拗看得分明。他再次看向那少年,仿佛要剥开那层脆弱伪裝。这种神秘莫测的气质,本身就是一种极不稳定的变数,一个潜在的祸源。
可他真的要因畏惧风险,而成为第一个扼杀她潜在希望的人吗?这与那些他鄙夷的循规守旧之人有何区别?
漫长的沉默在室内蔓延,只有药香无声流淌。
最终,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揉着发痛的额角:“若你……执意如此,我只予你十日。十日内,他必须彻底压制住体内魔息,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并通过十日后的宗门入门试炼,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得正式弟子资格。”
“若有一项未成,必须立刻离开云渺峰。届时,你不得再有异议。”这条件苛刻得近乎残忍,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只望她能知难而退。
江清月却毫无犹豫答道:“好。”
夜云开极快地掩去眼底深处所有思量。再抬眼时,只剩下恭敬与温顺,他低下头颈,乖巧道:“弟子……愿竭尽全力,不负仙尊厚恩。”
江清月心中并无十足把握。那魔息之顽固诡异,她比谁都清楚。
但她既已出口,便绝无回头之理。这不仅是对一个落难少年的庇护,更是她对自身道心的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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