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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扰
晨起,日光从窗棂外投进来,照亮了纸扎铺一角,纸人影子被拉得老长。徐迎睁开眼时,第一感觉是:有点饿。
她昨晚睡在前堂柜台后的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子,脚边还放着一个纸扎的“冥币箱”。她歪头盯着那个“收款箱”看了半天,直到意识真正清醒,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特殊案例”。
不是人,不是鬼,卡在中间。
她坐起身,披上昨晚肖崇随手扔来的外套。徐迎原以为这种状态下应当失去了正常人的感知,可现实并非如此,她会饿、会冷,除了没有实体,随时可能消散,跟活人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阳光洒在货架上,那些黄色符纸、纸扎的元宝、灵牌、纸房子,在日光下显得安静又诡异。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屋正在煮泡面的肖崇。他穿着一件印着“保平安”的老土黑T,正在往泡面里扔鸡蛋。
“醒了。”他头也不回地说。
“我能吃这个吗?”徐迎有点不确定地问。
“你现在状态不算鬼。卡着,吃得下。”
他递过来一碗泡面,徐迎接过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发现这具“身体”好像真的还能感受到热气。
第一口面入口的时候,她的舌头有些迟钝,尝到的是微微的辣味和汤底的咸香。嘴里有温度,热气蹿进鼻腔,但却没有咀嚼时的阻力,那感觉像是在咬一团不成形的雾,又像是在回忆“吃面”这个动作本身。
她放下筷子,看着碗里仍旧冒着热气的汤面。
“我真的在吃吗?”她情绪有些消沉。
“你现在这种状态,‘吃’更像是一种魂识反馈。”肖崇说得平淡,“味道不是通过神经,是你残存的‘活人记忆’在模拟。”
“模拟?”她看向他。
“你记得面条的味道、汤的温度、大脑对咀嚼的认知……所以你能‘吃’。”他顿了顿,“但如果这碗饭是冷的,你可能就吃不下了。”
她没说话,又吃了一口。热汤滑入腹中,那种温热的感觉仿佛真实存在,可她知道胃根本不在发挥作用,那只是魂体的错觉。
“这碗面,不会真的变少吧?”她忽然问。
“会。”他坐下,也端起自己的碗,“只要你现在还‘想吃’,它就会慢慢变少。你不想吃了,它就留在那里。”
“……这听起来很像在梦里。”
“你现在就是半个梦里的人。”
“吃得下的时候,你就还是徐迎。吃不下了,就说明你离你自己越来越远。”他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还没正式介绍。我叫肖崇,崇记纸扎的‘崇’就是我。”
“徐迎,昨天已经说过了。”徐迎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而问起别的:“对了,你这家店白天晚上都营业吗?”
“当然。”他说,“白天接活,晚上送单,十五开渡口,平日跑人情单,偶尔兼职算命驱邪。”
“听起来你业务很杂,很忙的样子。”
“一切为了生存,现在不卷不行。”他说得理所当然,“尤其是我们这种老手艺,早几年我还做过一次直播卖纸人纸符,差点被平台封号,说我‘传播封建迷信’。”
他转身又从柜台下搬出一个写着“电子祭品定制”的立牌,“我们现在主打与时俱进,线下店铺+线上电商运营,任何地方都能收,还可以定制。”
徐迎:“……”
她转头看了看柜台边一台复古风打印机,正在吐出一张“快递单”。上面写着:
收件人:二叔 地址:无常镇第七小楼后
物品:Mini烧烤摊纸扎套组+啤酒纸板×6
她突然觉得这家店搞起“灵异电商”有些过于与时俱进了。
“那我能做什么?”她放下碗问。
肖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你……可以先帮我折元宝。”
徐迎:“……就这么简单?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些复杂有难度的工作。”
“元宝对魂体稳定有帮助。”肖崇说,“你现在这样,越折越稳定,顺便也算工作换住,就当做青年义工旅行了。”他说的有理有据,转头内心暗自窃喜,“崇记纸扎”除了老板,终于迎来了它的免费员工。
徐迎不懂肖崇心里的小九九,默默地坐在柜台边,拿起那一叠泛黄的元宝纸,开始照着墙上贴的说明图一折一叠。手法虽不熟练,但动作还算协调。
伴随着空气中打印机间歇性的“滴滴”声,纸灰味和面香混合在一起,日光透过窗户和房门照进来,街道上传来电动车驶过的声音。
徐迎突然有种错觉——好像一切还很正常,好像这就是某种平静生活的开始。
***
不知不觉间,时间来到下午三点。
纸扎店迎来了一天中难得的“客人高峰”——也就是一位推门而入的老太太。
她戴着墨镜,拎着个印着“城西街道菜市场”字样的布袋,一进门就径直走到柜台前,“小崇啊,上次做的那套衣服不错,梦里我儿子说穿得正合适。”
“阿婆好。”肖崇接过她手里的照片,低头一看,是一个穿军大衣的男人黑白遗像,“这次要定什么?”
“还是那套衣服,再加个录音机。我看你们门口有写可以加配件。”
“可以。”他点点头,熟练地从柜台里拿出纸样本册给她翻,“录音机是上月推出的新品,附赠冥币收据,三天内到货。”
阿婆点点头:“行,那我先走啦。”她转身走出门,步履生风。
徐迎坐在柜台边,手中元宝折了一半,略显震惊地看着他:“你这……生意做的挺有一套啊。”
他伸手接过她那堆折得七扭八歪的元宝,略皱眉:“这技术要练。”
“你又没说还有考核标准。”徐迎撇嘴。
“现在说了。”他说着,低头整理货单,“不过你别看不起这些元宝,它们对你真的有用。”
“我知道,你之前说过的。”
“你现在魂体不稳,哪怕你能进纸扎店,能吃东西,其实都靠这点残存的执念撑着。”他语气平静,“折这些、接触这些、待在这儿,本质上是让你一点点‘锚定’在这个世界里,像拴线拴住你。”
徐迎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出神。
她忽然问:“那如果我锚不住呢?”
“那你就彻底走了。”他说得轻描淡写,“消散,轮回,或是永远卡在某个地方,谁也不知道。”
……
说完,空气安静了几秒,可还没等两人继续说话,一种很轻微的“沙沙”声,由远及近,从天花板传来。
起初像老鼠在吊顶爬行,但仔细听,那声音有节奏地绕着四周滑动,像有什么东西贴着横梁慢慢地游走。
徐迎抬起头,眉心隐隐发紧。
“你听到什么了吗?”她低声问。
肖崇没有回答,神情却已经变了,他的目光锁在黑猫身上。
肖崇散养的黑猫不知何时出现,已经立起了身,尾巴膨起成一团,正死死盯着天花板一角。
就在那一瞬,房梁之上,有什么东西探出了半张面孔。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扭曲浮肿的脸,眼睛漆黑,鼻梁塌陷,嘴巴张得极大,像是在无声地喘息。
它不是幻象,也不是人的脸。
而是——一个魂壳残破的杂灵,由残魂与秽气凝成,扭曲成人的形貌。
它看到了徐迎。
下一秒,它发出一声嘶哑又湿冷的抽气声,身形猛地一缩,如拧紧的布团,从天花板猛扑而下!
徐迎被那种寒意冲击,几乎站不稳,脚下往后踉跄一步。
“靠墙!”肖崇低吼一声,手中已掷出一张燃金纹符纸。
“镇煞符!”
符纸在空中炸开,发出一声嗤响,像鞭炮在水中点燃。
光芒落下,那杂灵在半空中被击中,发出布帛撕裂般的压抑怪叫,混着某种令人作呕的腐气。
它没有被彻底击退,只是身形一顿,绕着屋内转了一圈,重新隐入墙角的阴影里。
“它不是冲我来的。”肖崇眉头紧皱,目光沉冷,“它刚刚一直盯着的是你。”
徐迎靠着柜台,呼吸乱了,胸口一阵阵发凉。
“它……是什么?”
“杂灵。”他说,“魂体碎裂、意志残存。”
“为什么它要来找我?”
“可能是被吸引,也可能……”他顿了顿,“是被操纵……”
“你是说它被引过来的?”
“这种杂灵没有意识,是本能趋附。你的魂体不稳,就像是半开着的门,它们能‘闻到’。”
“那为什么今天才来?”
“可能是你今早醒来那一刻,魂识更聚了。你越‘回到自己’,就越亮,就越招这些东西。”
他说着,又抽出一张镇界符贴在墙上。
“如果只是野灵,这些足够了。但如果这不是巧合……”
“你怀疑是……有人故意引的?”
“它不像单纯的游荡。”
“那我出事,有没有可能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想起什么了?”
“没有,一种猜测。”
短短两日发生这么多事情,徐迎脸色一白。黑猫在她脚边静静地坐着,发出一声很轻的“呜”声,像是警告,也像是同情。
空气中那股腐烂潮湿的气味已经散去,但死亡阴影仍悬在徐迎心头,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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