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的看见你

　　啪嗒一声

　　灯光亮起，视线里的一切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屋子很安静，每一样物品都乖乖地待在原地，等他们的主人回家

　　又没人

　　男生收回探寻的视线，垂下眼眸，从旁边鞋柜里抽出一双深蓝色拖鞋

　　然后把书包放到沙发上

　　走到厨房开始洗锅烧饭做菜

　　熟练地像是做了无数遍

　　厨房的水龙头被扭开，水声哗哗

　　男孩的侧脸轮廓流畅，眼睫毛长长卷卷的，神情认真

　　洗米，择菜，开火，翻炒

　　油烟机轰隆隆的声响填满了整个家，短暂地驱逐冷清

　　他简单给自己做了盘番茄炒蛋，水煮牛肉和一碗小米粥

　　微波炉里还放着一份饭菜，他留给妈妈的

　　等他忙完端菜到桌上的时候

　　果然看到了手机上那一条迟来的微信消息

　　“小嘉，妈妈今晚在学校加班，没办法回去给你做饭了，自己好好吃饭好吗。”

　　他用手撑在桌子上，默默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直到手机上突然传来一阵震动声

　　他才回过神来

　　有人给他打电话

　　不过没等他反应

　　那个电话就挂了

　　等他看清打电话的对象，心里更惊讶了

　　林知夏？

　　他疑惑地皱了皱眉

　　她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一直等，但都没等来对方的下一句话

　　或许

　　是按错了吧

　　他强制自己按掉了手机的光，开始吃饭

　　桌上的饭菜还热着，腾腾热气在上方冒着，给这个冷清的的家带来短暂的暖意

　　墨嘉漫不经心地吃着，眼睛不时瞟向手边平放着的手机

　　今天在书店的相遇又涌上了心头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界面，又滑到了和那个人的聊天框

　　最新一条聊天记录在半小时前

　　那个只响了不到一秒的电话

　　他又盯着林知夏的微信头像看了许久

　　她的头像是一个小女孩和狮子并肩而坐的图片

　　林知夏

　　一个笑起来很温暖，讲话时表情很丰富，表达自己的感受喜欢用“超级”“非常”“宇宙无敌”和各种拟声词的女孩子，明黄色的，活泼的，开朗的，和她背包上的线条小狗挂件一样充满活力

　　这么开朗优秀，没有缺憾的人也会有烦恼吗

　　墨嘉的眸色深了深

　　新叶的画虽然描蓦自己的日常生活，但里面的对话思考等都主要探讨心理学方面的知识

　　讲爱，讲创伤，讲人怎么从自卑重拾信心，怎么从内心接纳自己，怎么看待原生家庭，怎么重建自我

　　其实每个人内心都会有创伤，这一点都不奇怪，包括看似完美的墨嘉，内心也有不可告人的心理阴影

　　他只是好奇

　　他好像在林知夏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味

　　就像曾经心里有过一道伤痕，后面即使结了痂，看上去好得差不多了，但仍会偶尔疼痛

　　是一股曾经受过伤害的味道

　　他们会是同类吗

　　墨嘉用指腹摩挲着闪着蓝光的屏幕，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越过心里堤坝，充斥了整个胸腔

　　他在期待吗

　　客厅的光很暗，饭桌上的灯他没开，只有手机的屏幕蓝光和窗外霓虹闪烁的灯光在亮

　　他不知道

　　“叮铃铃，叮铃铃—”

　　一道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无声的寂静，墨嘉看了眼来电显示

　　是妈妈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按了接通按钮

　　“小嘉，对不起啊，妈妈可能要十点多才能回到家了，学校这边要求班主任....”

　　后面的话墨嘉没心思再听

　　他知道的，要乖乖吃饭，好好学习，早点睡觉

　　但你们呢

　　我也想吃一顿热热闹闹的饭

　　巨大的失落如浪潮般从海洋深处涌上来，在浅滩留下一道又一道水痕，一下一下地拍打着他的心

　　“知道了，妈，我会好好吃饭的”

　　另一端的人又嘱咐了几句，然后就又挂掉电话忙去了

　　男孩面对空荡荡的屋子，长叹了一声，站起身

　　刺啦一声，饭厅上方的灯被打开

　　他被刺眼的灯光晃到了，用手挡在额前，闭了闭眼

　　明明应该习惯了呀，怎么还会这么失落

　　妈妈在带省重点高中毕业班，也就是他所在的学校。

　　当班主任很忙，可墨嘉妈妈能力强，深受学校领导器重，她又责任心强，有上进心，希望把工作做到最好。

　　这一当就是十年，待在学校的时间比在家还多

　　她把自己带的学生视作孩子，在最关键的一年，恨不得每天在班里耳提命面，希望他们都能考得个好学校。

　　那时墨嘉还在上小学，偶尔会跟妈妈去学校，在妈妈的办公室或空教室安静写作业，看妈妈忙得团团转

　　省重点学校抓成绩抓得紧，不仅对学生要求高，对教师的要求也极高。

　　教师要轮流出午练，周测，月考的题目，周末学生各科的巩固练也是得教师自编

　　其他零零散散的事情还有批改作业，开每周例会等等

　　而墨嘉妈妈所在的语文科，还会每周或每月发放补充资料，比如时事新闻，课文资料拓展，作文素材等等。

　　小小的墨嘉虽然一个人在学校很孤独，但当他看到妈妈拖着疲惫的身体，眼底还有淡淡的青色黑眼圈却仍神色认真地工作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妈妈曾说过，她想做好自己的工作，努力评上正高级教师，实现自己的教师梦

　　他不想拖妈妈的后腿，如果这样能让妈妈实现梦想，让妈妈开心的话，他愿意

　　妈妈她做到了，工作出色，讲课简练清晰，对同学耐心温柔，深受同学和领导的赞赏

　　也担任起了年纪科组长，将学校的语文学科建设得越来越好，获得了好几个省级教学奖项

　　知道他家庭背景的几个朋友都很羡慕

　　“墨嘉，你语文那么好，肯定有你妈妈的功劳吧，好羡慕。”

　　他们错了，妈妈从小学三年级起就没辅导过他的作业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像往常一样温柔地弯了弯嘴角，轻轻点了点头

　　但心里却如被重击了一般，苦涩而隐隐作痛

　　他常想，妈妈是不是忘了，除了她班里的学生是她的孩子，他也是她的孩子。

　　而墨嘉的父亲，某一科研方向的大学教授，更是每日泡在实验室

　　从他九岁起，就很少见到父亲的身影

　　他们常常是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次面，即使见面，也不过是寥寥几语，叮嘱他要好好学习，照顾好身体。

　　吃完一顿饭，便又匆匆赶回实验室。

　　后来，他不再抱怨，面对父母也越加沉默。

　　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个高知甚至模范家庭。

　　在这样的家庭生活怎么会有烦恼呢

　　妈妈温柔能干，爸爸是国家栋梁，在这样家庭中出生的墨嘉也十分优秀，温柔善良，成绩优异

　　物质方面吃穿不愁，生活安逸

　　怎么看都是一个非常幸福的一家三口

　　可事情不总是如表面那样如此光滑完美的，任何事物内里都有沟沟壑壑

　　墨嘉对父母的看法也一样，他理解他们的苦楚，理解他们对工作，对事业的付出

　　但他却不知道怎么释怀他们对自己的忽视

　　小学三年级的期末考试，他语文数学英语三门课都考了满分

　　他满心欢喜地捧着三张填了小红花的试卷在校门口等待父母

　　后面却只等来了隔壁门的邻居李叔来接

　　初二他参加省里举办的一场国家级钢琴比赛，并成功进了决赛

　　决赛当天，站在后台

　　他一遍一遍扫视着观众席，直到眼睛发酸

　　都没发现他们的身影

　　又爽约了吗

　　他练了一遍又一遍的钢琴曲，最后夺了冠的钢琴曲，他们答应过要过来听的钢琴曲，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听了

　　一曲末了，全场掌声雷动，台下的各位名家评委们纷纷点头赞赏。

　　有一个评委甚至当场称他为近年来难得的天才，希望能收他为徒继续学习

　　他拒绝了

　　因为即使获奖，获得顶级专家赞赏，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开心

　　想到这些，墨嘉突然觉得自己很像青春小说里的悲情忧郁男主

　　这是今天他在刷林知夏朋友圈时看到的一个词

　　“小说里的悲情忧郁男主角现实中真的存在吗”

　　“明明父母都有体面的工作，给了他富裕的生活条件”

　　“自己长得好看，学习优秀，被人追捧”

　　“这样的人生怎么看都比很多家庭要幸福了呀”

　　“这还悲情吗，这有什么可忧郁的”

　　这是小红书上的一个帖子说的话

　　发帖者似乎很不满，字里行间带着不相信和鄙夷

　　知夏把这个帖发了出来，

　　还附带了她在帖子下面的评论，

　　“其实，人是否幸福”

　　“和长得是否好看，家庭是否富裕，是否受人追捧等等一切”

　　“都没有关系”

　　“在这个世界上，当然会有长得很好看，家庭很富裕，很受欢迎却也不幸福的人”

　　“每个人都有不被人知道的一面，都有自己隐秘的痛苦，这样看似幸福的人也会有”

　　“通过这些很表面的东西去评判一个人有没有资格悲伤，是很霸道的”

　　“学会不去随意评判别人的人生，心存一丝温柔，尊重别人的情绪和暂时的人生低谷”

　　“还有帖主，你是不是嫉妒这样的人呀”

　　“其实他们的光环都是社会赋予的，光环之下大家都是普通人，都会有各种情绪，你根本不比他们差噢”

　　“所以没必要羡慕他们，照顾好自己，把注意力多放在自己的生活上。我相信，不管他们是否幸福，你都会很幸福噢”

　　“最后祝你生活愉快！”

　　这条评论很高赞，得到了很多认可，甚至底下还有个“作者赞过”的标志

　　不同于现在网上各种挑起争端，充满戾气的言论

　　她的这条评论如同一股清流，击中了很多网友的内心

　　“小姐姐，说得太好了！”

　　“支持支持！！！”

　　“我上网不是为了看各种挑战的人吵架的，这些让人心里暖融融的才最应该发在网上。”后边附带一个流泪的表情包

　　说实话，之前墨嘉也为自己的情绪感到羞耻过，在外人眼里什么都不缺的他，心里却仍有创伤

　　他害怕表露出低落与不满

　　害怕被人说不知足

　　害怕自己的情绪被否定

　　所以他干脆藏着

　　可藏得越久，心里的创伤好像就越大，像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越忽视，就越容易被反噬

　　但林知夏的话让他与自己和解了，人的每一种情绪都不应该被漠视，无论是消极的，还是积极的，都很重要

　　他更不应该因为别人的眼光去压抑自己的情绪，这对自己很不公平

　　如果现在还释怀不了这些痛苦的记忆，那就先让这种情绪存在吧

　　想到这，他拿出手机，默默地点开了她的朋友圈，给那条分享点了赞

　　心里好像舒服了一点，没那么难过了

　　他把碗筷收好，走向厨房

　　今天没什么食欲，这些饭菜也不好过夜，只好丢了

　　墨嘉看了眼还放在微波炉里的那些，犹豫了下，打开取出，也一并倒进了垃圾桶里

　　妈妈说她在学校已经简单吃过了

　　这些也没必要再留下了

　　洗完碗筷，收拾好桌面，他突然感觉到一股累意从心底最深处往外蔓延

　　他看了眼时间

　　八点四十八分

　　今天是周末，作业都已经写完了，好像没什么要干的了

　　要不早点洗澡睡觉去吧

　　他抬脚往房间走，过了几秒又折返回来，走到沙发前，从书包掏出那本今天新买的那本书

　　小心地放在怀里抱着，他进房间，在书架那挑了个好位置，仔细地把书放了进去

　　以后有时间再好好看看你吧

　　哗哗哗

　　浴室里的玻璃起了一层厚厚的雾

　　墨嘉洗了个热水澡，等他吹完头后，困意就开始袭来

　　他昨天熬夜写数学竞赛题，睡醒之后又去了书店，现在的他，只想睡一个不被打扰的觉

　　男生躺在床上

　　眼睛盯着天花板，脑袋放空

　　在一阵寂静中

　　他又想起了林知夏

　　那个看起来生活在爱里的女孩

　　她有没有过痛苦的时候

　　想着想着，他的眼皮越来越沉

　　睡觉好啊，睡觉能暂时隔绝现实的所有烦恼和想不通的事

　　他喜欢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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