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坏者

　　翌日一早，妮薇德苏醒在基里斯蒂安的臂弯里，他醒得更早，妮薇德没有想到这时间他还在家中，想来工作上的难题不小。本欲开口询问却被他率先打断，笑着问她需不需要再休息一些。
　　妮薇德认为这并不好笑，一项或许极为严峻的问题被一句只让人听了头皮发麻的笑语安慰轻飘飘地略过，仿佛这笑语就像不灭的火炬一般照亮了洞穴的一切，火炬下不过幻影罢了，她希望实实在在的真切。
　　基里斯蒂安开始告诉她灵克顿派联合一些资产享有者准备通过的一条关于临时拨款的法案，他们谋划充足，在预案提出会上便摆出了它的经济、法律甚至国家依据，但准备足够充分并不一定带来碾压式的胜利，相反论辩完全转向舌尖混战，莱西特派在会议上的表现绝不失气势，但从反驳的实质内容上看，他们也只剩如此。
　　他们失了先机，于是不得不重新摆出国家法律，凭借着文明进化所形成的不容违逆的契约精神，律法的规定几乎成了两派斗争的唯一缓冲剂。律法规定凡议案经过三轮内部票选依旧数量持平，不采取自动否决，而是开展民众票选，采纳民意。如今两轮票选已过，按照以往双方的做法，要么这边放手，要么那边不再坚持，第三轮票选在总有一方宣布落败的咬牙声中告退。
　　妮薇德听出了基里斯蒂安叙述无意识夹带出的沉重，问题就出在即将展开的第三轮票选，既然他说总有一方会落败，那么想必他们早就已经预测出了结局。
　　像往常一样送给对方一次，他们并非没有这样做过，为何偏偏这次耿耿于怀不做让步？
　　妮薇德想到了他们想要突破内在掣肘的超越性，想到了这项法案通过后会让那些市场的占有者打着法律的幌子获取更多敛财之机，想到了所谓“理性的事业”会经由这般理性的腐烂逐步走向溃败。
　　她这一日内不断思索着近日来同样困扰着基里斯蒂安的难题，基里斯蒂安还告诉她，灵克顿派与资本合谋还有一点效用是，资本可以充分发挥它的价值增加可以参与票选的人数，鱼池里的鱼儿动不了，但可以想办法塞进更多的鱼，当然，是由他们掌控的。莱西特派同样可采取此种方式，然而这便陷入了某种被动的强制，况且原本的被动使得他们根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条件可供谈价，甚至这项法案本身指向的便是这些大人物们的利益，这般被裹挟进斗争的结果还要看双方利益媾和的面子。
　　只是纵非良策，他们仍不得不尝试采取此种应对方式，能进入议会的人数是有限的，不可能爆发为无节制的交易，基里斯蒂安清楚，因此他的担忧还在之后。
　　妮薇德没有细想这次相较以往的冲突更加剧烈的原因究竟是为了民众，还是党派斗争演变激化的必然性，这也不是她能思考的问题。
　　她觉得莱西特派给了底下的人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一条法案的内容讨论本身不再成为依据，那么基本上从提出的那一刻便会充斥着矛盾，律法规定的第三轮票选流程将会彻底堕入双方的操控机制。如今优势在对方，等等，难道对方能是只沉溺于乐观前景的幻想家吗？捧着胸腹和酒杯欢呼着即日的胜利？
　　可若是一件事几乎从未发生过，且民众的票选价值远远比不上一个三流的政客呢？妮薇德怀疑他们此前从未让第三轮投票持平的原因是双方都不在意单薄稀疏又发挥不了什么价值的民众票选。事实也正是如此，此前那场明指民意的票选，也是事先便被做了垄断，既然都是做手脚，那么不将民众牵扯进来，也算是对政府权威的保全。
　　“基里斯蒂安，有可能做到第三轮的票选结果依旧持平吗？”
　　“假若他们带着实在不服气的想法，自然是有可能的。”基里斯蒂安的话语中夹杂着一分她熟悉的戏谑，但看她的眼神却是意外的期待。
　　“我想，子弹还是应该打向对方最讨厌的地方，如果你预想到的最好结果已经是票数持平，那便应该提早在民众票选上下功夫了。”
　　“你相信那条途径真的会起效吗？”
　　“让大家理解自己所生活的世界，让论辩的核心重归法案的内容本身，不正好吗？”妮薇德确实相信，甚至一度到了笃定的地步。
　　“阿德里安跟你说了一样的话。”
　　“你还在哄骗那孩子当你的免费童工啊。”
　　“他今年成年了。”
　　妮薇德相信基里斯蒂安说出这句话是认真的，阿德里安是他小时候的玩伴，比他们小五六岁，据说基里斯蒂安从小在那些玩伴中便很有威望，阿德里安算是跟随着他进入此项事业的。她言及哄骗，算是对此般说法的调侃，不过在他的那些玩伴中，她目前也只见过阿德里安。
　　“借助新闻报刊吧，我目前能做的大抵便是如此了。”妮薇德提议，还不忘紧接着加上一句：“他不会连这句话也说了吧。”
　　“别太心急，你才刚到，有些事还得再商议一下。”
　　他们约好了晚间一同出门，她又告诉了基里斯蒂安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他听完后随即落下一句：“之后我陪你一同回伊迪欧吧，去看看我们的回忆。”
　　妮薇德不清楚是不是由于近期超负荷的压力，才让他说起话来带着一股不知何谓的老旧的腔调和陈气，一向对语言敏感的她有些受不了这般言辞，而她似乎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昨日刚到时那感怀激烈的样子。
　　基里斯蒂安戴上帽子，与她一同出门。赛诺伏特的风较伊迪欧偏冷，风中扑面而来的水汽简直要灌注至皮肤之下，但却也比伊迪欧安静，是没有夸张浮华的静谧，正适合两人相伴而行。
　　虽然计划有变，她比预定的时间来得更早，但总归，他们一同走向了那理性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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