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2 章
秋月见她为自己哭,也有些动容。她知道山杏是真心为自己好,只是性格单纯,想不明白这国公府中的弯弯绕绕。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世子的救命恩人。夫人怎么敢真的苛待你。”她耐心地安慰起山杏,即使将要面对不公命运的人是自己。
可山杏却突然抬起头,不但停止了哭泣,眼神也变得冰冷刺骨起来:
“要不我还是找个机会去给那个老头一闷棍,敲他个半身不遂!”
秋月吓得双眸睁大,连忙回头张望,确定这话没人听到:
“你可闭嘴吧。袭击朝廷命官那可是死罪!”
“死就死,我又没做亏心事。就算到了地府阎王也会让我投个好胎,说不定还能封我个城隍当当呢。”
“行了,其实我也没那么惨。”
山杏诧异:
“所以你刚刚说的都是哄我的?”
“那倒也不是,夫人确实是那么打算的,但我有办法逃过去。”秋月压低了声音道:
“二老爷惦记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不贪图给人当妾的那点好处。所以我早就写信托人送到了庆阳郡主的军营中。
我已经收到了回信,用不了几天,我就会被接去参加训练。
如果三个月后我能通过考核,我就能成为一名威风凛凛的红罗女;考核失败,我也能在红罗女名下的织衣局中有份差事干。”
“万一在那之前,你就被送人了呢?”
“那也没事。”秋月解释道:
“红罗女的募兵署非常厉害的。毕竟女兵又不像是男兵,可以去乡野中征召。这军队能成型,基本上全靠走投无路的女人毛遂自荐。所以红罗女一旦收到有女人要入伍的请求,管你是未出阁的姑娘还是三个孩子的娘,抢也要把你抢到军营里操练上个把月。
就算二老爷今天把我强占了,明天叫我怀上孩子,也休想拗得过她们。”
“那就好,那就好。”
山杏这才放下心来。
……
山杏被关的第三天夜里,顾玉衡才出现。
此时山杏正仰躺在床上,闭眼假寐。
当耳边传来门锁晃动的声音时,她便立刻睁开眼,向门外望去。
作为一个常年独居的农女,她早就学会了如何在睡梦中做好防备。
来人穿着一双金丝锦靴,鞋尖因为刚在外奔波回来而染了些许灰尘。往上是一袭月白色的杭绸袍子,仿佛拢住了一汪流动的月光。玉带垂在腰间,勾勒出男人精瘦的腰肢。
见到他,山杏就忍不住地开心。
“玉郎,你回来了。”
她上前抱住他,将脑袋埋在他胸口处轻轻蹭他,嗅闻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
顾玉衡眼神望着少女的头顶,眼底像隔着一层看不透的雾。
“怜莺,放手。”
一道冷冽如冰泉的声线传入耳中。接着,白皙瘦削、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在山杏肩上,将她轻飘飘地推开。
我叫山杏,不叫怜莺。
山杏心中委屈地想到。如果别人叫错她的名字,她还有精力去提醒纠正,虽然那些人也总是不听她说什么就是了。
可唯独顾玉衡这里,她不想故意去强调自己的名字。毕竟在村子里时,他就唤过她好多次山杏了。早上起床时叫,晚上困倦时叫,吃饭时叫,出门时叫。山杏,山杏,山杏。他用他好听的嗓子微笑着叫山杏这个名字那么多次。
山杏想不明白,为什么自从顾家的人找来后,他就不叫她山杏了。
顾玉衡说山杏这个名字太过俗气,所以给她改名为怜莺。他好奇怪,明明他当初亲口说很喜欢这个名字。
山杏低头看向两人的脚尖,她想不明白,明明她有往他那里走,为什么现在两人离得那么远。
山杏抬头,望着他的脸,有些忧心道:
“玉郎,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
接着她又说:
“玉郎,你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无碍。”他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落在地上却像重重的石子。
两人之间忽然寂静起来,空气像是深湖的冰一样凝结着。山杏忽然感到一阵不知名的恐惧和痛苦。她上前拉住顾玉衡的袖子,向他哭诉自己近日的不满:
“玉郎,你娘她关了我好几天禁闭,我被锁在这小房间里,好无聊的。”
虽然每天有秋月给她送饭,还有顾玉衡找来的女夫子来教她识字,但山杏还是觉得非常不自在。
想起秋月的事,山杏圆溜溜的眼睛里便积蓄起怒意。
可她还未张口,一道阴影便从头顶笼罩而来——男人好看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耳边传来他慵懒宠溺的笑声:
“你不必向我解释,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你还没有听我说过啊!”
山杏不傻,她知道同一件事,如果在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那就会是不同的故事。
她不知道顾玉衡所谓的“知道”是公正一点的“知道”还是被扭曲过的“知道”。
山杏想和他辩一辩理,宣泄一下这几日的不满。如果可以,最好再商量一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到秋月。
可顾玉衡显然一副不想多和她聊的样子,只是用讨论天气的语气说道:
“一个丫鬟而已,何苦费那么多心思。”
山杏忽然感到浑身冰凉,紧接着就是无法抑制的暴怒:
“什么叫一个丫鬟,丫鬟也是人,和你一样的人!她只是为了生计在你家里做工,不代表她就该被轻视和侮辱。”
顾玉衡依旧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耐心对山杏说道:
“怜莺,你太单纯了些。”
“这里不是你那个小村子,这里是昭京。”
山杏蹙眉,仍旧愤愤道:
“什么我的村你的城的,你们总是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些自以为是的歪理!”
顾玉衡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也无心继续与她多说。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才留下一句:
“母亲那边我已经说过,不会再关着你了。但你也要懂事、听话,不可以再惹事,也不许离开国公府。”
说罢他关上门,彻底消失不见。
山杏则瘫坐在地上,觉得心里很憋闷。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留下来和她一起吵。
如果他觉得她有错的话,就留下来把道理说明白啊。扭头就走是什么意思?她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如果觉得她笨的话,那就多和她讲几遍,她总会听明白的。
都说这里是昭京,是国公府,和她出生的村子不一样。山杏当然知道不一样,可万事万物都存在不同。山这边的村子和山那边的村子不会种同一种庄稼,今年的雨和去年的雨也不会在同一天下,就连母鸡下的蛋也有大有小。
但为何总是要把国公府和村子作比较?无论如何比较,国公府也只会是国公府,村子也只会是村子。村子里种粮食,国公府的人吃粮食。村里锄地的乡民是人,国公府里吃粮的大人物们也是人。大家都得填饱肚子才能过活,都得张嘴说话才能交流。怎么一边的人总要说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难不成是只吃饭不干活,把脑子给吃坏了?
而且他和她的婚事呢?这么久了都没有个好结果。山杏想和他尽快商量商量,到底她怎么做才能得到他家人的认可。她不想再以这样一个不清不楚的身份待在他的家里。
可他总是忙,就算和他见了面,也很少和她说话。
山杏抱着膝盖,悲伤地流了一会儿眼泪。
很快她又不哭了。
她还没吃饭呢。
谢望舒关了她三天,这三天里除了秋月过来给她送了顿好的以外,每天就只有一碗清汤寡水面。
虽然那也挺好吃的。
就是量太少,填不饱肚子。
现在天色有些晚了,府中人都吃过晚饭,厨房里也没什么人。
不过山杏也不需要把厨子叫起来给她做饭,她点了炉灶,把锅里的剩菜剩饭热了热,舀到碗里就吃。一碗当然吃不饱,得吃上三碗四碗。
山杏在村子里的时候食量很大,因为每日都从事重体力工作,很少有让自己闲下来过。她自己蒸的窝窝头往往两天就吃完了,很少有把面食放硬的时候。米饭配上咸菜,一口气能吃两大碗。
随顾玉衡来到国公府后,这里的人吃饭用得都是拳头大的小碗。山杏一碗吃不饱,想盛第二碗,旁边的丫鬟嬷嬷不是咳嗽就是对她挤眉弄眼,吓得山杏吃完饭就立刻去找大夫给她们看病。
后来才知道她们没事,只是想提醒山杏不要吃太多。
问为什么,说这么做不合规矩。
山杏不喜欢这样的规矩。
她们还说,女人吃太多会发胖,腰也会变得像是水桶一样粗。
可胖不是好事吗?吃的胖一点,遇到饥荒就能比旁人多活一段时间。腰粗一点儿,干活也更有力气,更不怕累。
山杏把这件事说给顾玉衡,他眼神炙热地扫过她的腰腹,许久后才说:
“腰细一点更好看些。”
山杏觉得他审美真烂。
但为了融入这里,她还是选择了控制食量。每天几乎只能吃到三分饱。
就这样,还是要被说吃得多。
这些有钱人真的有病,明明家里不缺粮食,干嘛还要饿着肚子。
转眼间,一锅剩菜就被她吃了个干净。
山杏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难得吃饱一次,真是舒坦啊。
正当她心满意足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有人来了。
到底是来偷吃的,山杏心里也没有底气,立刻闪身躲了起来。
厨房门被推开,山杏认出,来人是顾玉衡院子里的两个小丫鬟,春桃和柳儿。
“唉,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厨房还有没有剩饭。”柳儿有气无力道。
“放心,我提前给厨房的姐妹说过,让给我们两个留一顿饭。”春桃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锅盖。
然而入眼的,却不是凉透的剩菜剩饭,而是光可见人的锅底。
“饭呢?”春桃一脸迷惑,又不敢相信地掀开了其他几个锅,均空空如也。
春桃怒道:
“这小贱蹄子,一口饭也不留,想饿死我吗?”
柳儿却冷静一些,她摸了摸锅底,发现上面还有些许油光。随即冷笑道:
“不是厨房没给我们留,是某人偷吃了我俩的饭。厨房下工后会把锅碗刷干净,但就这只锅没刷,所以是有人把我们的饭偷吃了。”
春桃气急败坏道:“谁啊,这么没眼色偷吃别人的饭!”
“哼,还能是谁?咱们府里除了她还有谁会这么能吃?”柳儿冷哼道。
“你是说……怜莺姑娘?”提到山杏,春桃反而冷静了些。
柳儿依旧气不过:
“你说说这人,国公府又不短她的吃喝,干嘛偏偏来抢我们的。到底是乡下人,一点规矩也不懂。”
躲在暗处的山杏脸上一热,心中满是内疚。
却听春桃在那边感叹道:
“谁说不是呢。一个乡下来的村姑,仗着世子爷救命恩人的身份挟恩图报,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当世子夫人。世子爷也是,竟然叫我们加班加点地收拾锦瑟院给她住。”
柳儿嗤笑:"当真是有些便宜她了。不过好在,锦瑟院虽然精致小巧,还离世子爷的居所近,但到底是妾室住的地方。我看她这世子夫人的梦,是想也别想了。"
春桃点头道:“是啊。诶,你知道吗?我听说夫人已经暗暗定了主意,要崔尚书家的嫡出小姐做儿媳。那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跟咱们世子爷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柳儿开心道:“但愿她早些进门,让某些泥腿子看个明白,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世子妃。”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离开了厨房。
山杏窝在角落里,不明白自己为何感到浑身冰凉。脑袋好像被结实的木棍打在头上一样懵懵的。原本令她感到幸福的晚饭,此时凝结在胃里,膈得她有些疼。她仿佛被钉在了黑暗中一般,只能任由眼泪不争气地从眼角流下。
她想站起来纠正她们,她是山杏,不是怜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