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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骨工厂
“检测到您爆发强烈的欲望,达到游戏载入标准。”
“欢迎来到副本——人骨工厂。”
这是……进游戏了?
关玶非常惊讶,自己好像也没做多出格的举动吧?那个杀了中年女人的疯狗,他的癫狂都没有引起对映灯塔一点反应!
怎么自己就进来了?
然而系统没有留给关玶太多的思考时间,第一个副本已经开始了。
此时此刻,关玶正坐在一辆破旧的大巴车上。
与悬浮列车的特等座不同,这个大巴里充斥着一股刺鼻的机油燃烧的味道和泛黄的硬质塑料座椅本身的异味,关玶皱了皱鼻子。
她向窗外看去。
浓雾,灰白的、厚厚的一层,贴在车窗上。
她感觉腿有点冷。
关玶猛然意识到自己丢掉了什么。
她的围巾!那条自她苏醒后一直陪伴她的围巾,被留在外面了!
她唯一珍视之物也离开了她。
尽管十分不舍,那条围巾也算送给B-05陪葬了,想到这里,关玶心中稍感宽慰。
希望这条围巾能在黄泉路上给他带来些许温暖,只是自己粗暴地将围巾塞进他的胸腔,不知他会不会因此产生心理阴影。
关玶坐直身体,环顾四周,在心里默默数了数。
这辆车上一共有十二个人,没有司机,全是乘客。
这些乘客应该都是玩家,这个副本一共有十二个玩家。
每个座位间隔得很开,加上玩家周围波动的空气,关玶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个人影。
此时大巴的广播里响起一个机械的声音。
“本场游戏有新玩家加入,下面将介绍游戏规则。”
人群骚动起来,关玶听到嗡嗡的议论声。
“这场有新玩家?”
“不是吧,这个时间会进来新玩家?”
关玶不明就里,她抿抿唇,直觉自己受到了很多关注。
听其他玩家的语气,似乎是不太好的关注。
机械音可不管这些,它平静的腔调继续播报下去:“对映空间的游戏副本是推理逃杀副本,每场游戏由三种牌面共四个阵营组成。其中侦查牌八张,游走牌、执行牌各两张,每名玩家在游戏开始前抽取一张卡牌。”
“抽取到侦查牌的玩家为侦察者,8名侦查者玩家共为一个阵营,胜利条件相同;抽取到游走牌的玩家各为一个阵营;抽取到执行牌的玩家为执行者,两名执行者玩家共为一个阵营,胜利条件相同,执行者互不见面。”
“每张卡牌有不同的技能,侦查牌的技能以收集信息为主,侦查者的共同胜利目标是解出副本谜题或找出所有执行者。游走牌的胜利条件各不相同,需平衡其他阵营的对抗强度,为自己谋取胜利。执行牌的技能以辅助淘汰其他玩家为主,胜利目标为淘汰其他玩家至总人数为4人以下。当其中某一阵营达到胜利目标时,游戏结束。所有玩家均可通过推理主线剧情获得额外加分和线索道具。注意,生命只有一次,死亡即为真实。”
“每场游戏由行动、会议阶段交替进行,每一次行动、会议阶段视为一轮游戏。行动阶段,玩家可收集信息,完成自己的胜利目标;会议阶段将公开整理、分享信息,每轮会议不记名投票选出一名玩家为警长,警长持枪,可在会议上击杀一名玩家。行动阶段由玩家发现玩家尸体,可由发现尸体的玩家强制进入会议阶段,未能及时发现尸体时,由系统判定游戏阶段的轮换条件并触发轮换。”
“游戏内NPC也会杀人,请注意躲避。连续三个轮次没有玩家淘汰时,将触发NPC暴走。”
关玶蹙了蹙眉。
这个游戏侦查牌看似人数优势特别大,实则不然。
首先,侦查牌需要推理主线剧情,必然不可能将所有精力放在寻找执行牌上;
在躲避NPC击杀这方面,执行牌肯定也比侦查牌更有优势;
最后,也是关玶最不想看见的,侦查牌之间必有内讧。
人类不可能放下自己的利益,毫无芥蒂、完全信任地团结在一起。
这是她刚才,进游戏前领悟到的深刻教训。
被围殴的中年女性、报警的A507……
虽然A507使用监听器是为了自己安全,虽然B-05确实对游戏大不敬,犯下散布谣言和制造恐慌罪,往大了说,还涉嫌违反人类居住城市治安管理法。
虽然巡警之于流浪者,确乎可以先开枪后调查。
关玶冷笑一声,A507报这个警,她绝对怀有私心。
就像关玶怀有将B-05带进中央公园的私心,巡警怀有敷衍了事的私心……
所以,就算没有游走阵营搅浑水,选警长环节,这些作为赛马入场、踌躇满志的玩家,一定会为了争抢所谓的警长相互倾轧。
“下面发放本场卡牌,请玩家先选择意向阵营。”
三张卡牌浮现在关玶面前。从左到右分别为蓝色、黄色、红色。卡牌背面精美的纹饰衬托着三个最能代表这些卡牌身份的标识:放大镜、天平、制式刀。
在一个死亡游戏里,作为新人,最保险、最能活的选择一定是侦查牌。
关玶皱了皱眉,人越多,人的私心就越多,不可控因素就越多,这是一个死亡游戏,在选牌时当缩头鹌鹑的人,在团队合作中一定靠不住。
人总是自私的,在死亡的威胁下,一定会有人牺牲团队利益来保全自己。
至于执行牌,关玶总感觉莫名有些熟悉。
当她的手触及到制式刀剪影的一瞬间,淡淡的遗憾和失落像一簇小火苗舔过她的指尖。
于是关玶收回手。
她摸向天平。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恍若是种新生的希望。关玶下定决心,将那张黄色卡牌翻开。
“所有玩家选择完毕,即将分配阵营……”
周围响起一两声哀嚎,大概是某些玩家没有抽到自己想要的阵营。关玶看向面前的牌,黄黄的,很安心。
“下面播报主线剧情,播报完毕后玩家可根据主线剧情选择身份牌。”
“人骨工厂——顾名思义,这是一个人骨标本及工艺品加工厂。”
“在各个培育环节淘汰的人类,会被送到这里,发挥最后的价值。”
关玶听得不寒而栗,这就是号称“人类乌托邦”的游戏副本吗?人骨工厂,还真是牠们能想出来的设计。
这就是对映空间,供“慕斯达”取乐的游戏。
赛马,在人类社会中处于金字塔顶端。
赛马,既是荣誉,也是命运。
“人骨工厂的负责神不满意这些低劣的原料,牠想要饱满洁白、硬度高、形状又大又漂亮的骨头。牠最引以为豪的是工厂大厅的锁骨吊灯,它由256根15cm的锁骨组成,这可并不常见——大多数淘汰品活不到成年。”
“负责神沉迷于优质骨头,只有宠饲人出产的骨头才符合牠的标准。牠欢迎每一个到此地界的宠饲人,就算是有主神的,牠也欢迎。”
“然而,最近负责神遇到了一些麻烦。牠偷猎了一个逃跑至此的宠饲人,牠不想把他做成标本,就藏起来养着。”
“后来宠饲人的主神找上门,声称他是罪人,将他处死,尸体丢进分割机里。”
“人骨分割机每天都要处理上万具骨架,负责神找不到牠心爱的骨头了。你能帮帮牠吗?”
“主线任务——寻找并拼凑宠饲人的骨架,完成该任务后将强制通关。”
“个人奖励任务——宠饲人的身世之迷,完成该任务可获得额外加分及奖励。”
“下面请根据主线剧情自选身份牌——”
关玶眼前浮现出三张黄色的卡牌,这次展示的是卡牌正面,她一一拿起细看,分别是:
鬼魅,“我即游戏本身”。
出局后以灵体状态存在,篡改线索和证据,直到其他玩家再也无法完成主线任务,彻底困死在副本里。
获胜条件:修改线索证据,困死其他玩家。
注意,场上存在鬼魅时,鬼魅灵体死亡方可判定游戏结束。鬼魅灵体一旦被其他玩家发现,即刻死亡。
傀儡师,“牵线,堕落,你将跪求操控”。
傀儡师在第一轮通过某种手段选择一名玩家成为傀儡,傀儡于傀儡师同阵营,傀儡在下一轮次方可知道自己是傀儡,傀儡和傀儡师同生同死。傀儡师可增强傀儡技能。傀儡师选择傀儡后,系统将告知本局存在傀儡师。
获胜条件:存活至游戏结束,且非游走阵营获胜时方可胜利。
入殓师,“我将给予最体面的谢幕”。
入殓师对尸体有着敏锐的感知力,收敛尸体是与生具来的职责,然而好心打扫犯罪现场的人总是被指控为凶手。
获胜条件:收敛三具玩家尸体。
关玶微阖双眼,抱着胳膊,手指一点一点地敲在虚拟卡牌上。
首先是傀儡师,在游走这个单打独斗的阵营里,居然有这么一张需要队友的身份牌。
不,还是不一样的,侦查者和执行者的队友不能自己选,进游戏就安排好了,傀儡师可以先看其他人发挥再选择队友。
但是这个幸运儿是否“自愿”呢?被拆离自己的阵营,给一个吸血鬼打工,站在傀儡的视角,这也许比死了还难受。
人都是自私的,但也有人愿意为信仰、为团队压下私欲。
关玶的嘴角撇出一个冷硬的弧度,至少,她自己,绝不能忍受背叛。
她可以接受游戏场上、规则之内的尔虞我诈,但游戏外,她不会背叛她的许诺,也绝不允许她交付信任的人背叛她。
总之,这张牌让关玶有些排斥,尽管她是背叛的那一方。
关玶拿起傀儡师这张牌,皱着眉端详上面的悬丝傀儡片刻,将它轻轻翻面,流光溢彩的牌瞬间变成灰色。
将牌翻回去后,关玶点了点暗淡的“傀儡师”。
这张牌出现在自己这里,那这把游戏应该不会再出现傀儡师。
以后呢?
关玶轻呼一口气,把“第一轮表现不能太亮眼”这条准则刻进脑子里。
接着,她拿起“鬼魅”这张牌。
鬼魅的标识是一个幽灵,下面写着“我即游戏本身”。
好狂傲的介绍。
在游戏中,鬼魅也确实扮演着游戏的帮凶,获胜条件是将所有人困死在游戏里。
关玶不想杀人。
虽然这本来就是一个杀人游戏。
关玶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她对杀人好像也没那么排斥,但她就是讨厌这张牌。
系统说“达到某个胜利条件时,游戏结束”,这意味着并非死到只剩一个阵营时,游戏才会结束。
那些输了游戏但活到游戏结束的玩家,应该能活着走出副本。
也许针对输家的惩罚在副本结束后,也许没有额外的惩罚,但至少,他们活着出来了。
而这种,明明还活着,却永远找不到出去的路,只能困在游戏里,逐渐被游戏同化,终日与那些非人的NPC为伍。
这种感觉比死了还难受。
其他的游走牌是和不同阵营的玩家合作、对抗,它倒好,直接变成游戏的走狗,对抗所有玩家,把其他玩家困在游戏里,经历精神上的慢性死亡。
从某种角度来说,执行牌都没鬼魅能杀,执行牌的胜利条件还能剩两三个幸存者呢。
关玶抿唇,嫌弃地用两根手指夹起“鬼魅”牌的一角,将它翻过去。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入殓师这张牌了。
关玶伸手去捞这张牌,虚幻的卡牌化作点点星光,在指尖逸散。
“这是一个充满谎言和欺诈的游戏,进入游戏前,你可以调整外形和声音。游戏面板可以直接在脑内唤醒,仅自己可见。向系统提问或寻求帮助时,通过大脑自然联想即可。”
这次系统的声音直接出现在脑海里,关玶惊讶,身体里出现了不属于自己的“意识”,大脑本能地排斥游戏系统的接入,她感到一阵眩晕恶心。
但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就像人类不能拒绝慕斯达。
系统好像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的摄像头,无休眠无终止地实时监控,这东西还是长在脑子里的,自己在想什么它都知道。
这种被严密监视的感觉让关玶十分难受,这种难受并非身体里出现另一个意识的排异反应,而是……恐惧、恐慌。
又来了,在失忆状态下被唤起的情绪。
不行,必须调整回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左右她关玶的思想。
关玶向上伸直左手,右手从头后环过左大臂,发出“咔哒”一声。
脱臼带来的剧痛瞬间盖过身体的自发反应。
关玶缓了几秒,又不动声色地把胳膊装回去。
好了,这下身体听使唤了。
关玶思忖片刻,为自己选择了一个长相、声音都很普通的——男性。
“所有玩家变装完毕,游戏即将开始——”
大雾散开,大巴车停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大门前。
门楣上用慕斯达的语言标出一串字符——人骨工厂。
刚一下车,人骨工厂的大门处便传来一股浓烈的腐烂气息。
金属锈蚀的气味混合着骨头风化的味道,形成一股直冲天灵盖的臭味。
足有十米高的大门由一整块钢板制成,不知在浇筑时用了什么工艺,嵌入其中的脆弱人骨居然完好无损,没有被滚烫的铁水碳化。堆叠的人骨排出诡异的图案,一种细密、旋转的纹样。
是“慕斯达”喜好的风格。
关玶仰头,昏暗的天空反而衬得风化的骨头有反射出柔和的光芒,好像它们在注视自己。
巨大的、沉默的压迫。
她将视线转回玩家身上。
出乎意料的,大部分玩家的皮套光鲜亮丽,俊美得可以去当陪伴型宠饲人,生怕别人的视线不能停留在自己身上。
哦,关玶迟钝地想,他们是赛马,赛马也要提供赏心悦目的价值。
也有几个玩家没有选择漂亮的皮囊,但都是很有特点的类型。
这一圈看下来,关玶这个最没特点的皮囊,反而过于NPC变成最有特点的了。
所有玩家互相打量,企图从别人脸上看出点什么,没有人说话。
这时,有个眉眼凌厉的女人打破僵局。
“这把有新玩家,”她皱着眉头,扫视一圈:“这个游戏不欢迎新玩家。”
有人接话道:“新手光环太无赖了。”
女人又说:“如果是赛季初,我对新人能有一丝容忍,但现在是赛季末——”
女人理了理耳边的鬓发:“我对话这位新人,你敢这个时候加进来,那我默认你接受过系统的培养,你的主神对你很自信。”
她抬起眼睛:“新人跳脸直接出,没问题吧?”
关玶呼吸一滞。
这么讨厌新人?
但她又莫名觉得十分合理,毕竟,这是个生死游戏,谁也不想带猪队友。
难怪疗养院那座城市的所有神要花费大量资源修建对映灯塔。关玶之前还觉得,反正赛马进入游戏就不会再出来,消耗大量资源修建这么一座灯塔纯属所有神痴迷赛马游戏到走火入魔。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地进来了。
现在的情况,对自己很不妙啊。
关玶佯装镇静,她默默地盯着这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女人。
“我支持,”一个外表儒雅稳重的中年大叔样貌的男人接过话说道:“新人注意藏好自己的底牌。不过我加一句,不在会议上或众人齐聚的时候被发现,仅被一两个人知道的话,可以不被DQ,你们看如何?”(DQ:狼人杀游戏里,因违反游戏流程,如贴脸、场外、破坏游戏流程被法官强制出局)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女人抱着胳膊,神色不悦地看着他。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他和悦地看向女人:“我长于人性推理,这个理由你是否接受?”
“……行。”女人松了口。
这时又有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孩说道:“你们不要再吵了,在这里假设来假设去,说不定人家是不世出的天才呢!就像当年的执笔者一样!”
儒雅稳重的男人幽幽地看向她,挑挑眉。
女孩像缩头鹌鹑似的紧急闭了嘴。
关玶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怎么这个女孩就劝了几句,中年男人就一副把她看穿的模样。
另外,执笔者是谁?
关玶的指甲掐进手心里,持续的刺痛强迫她镇定。
她深吸一口气。
这个游戏,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她还是新人,一个不合时宜到来的新人。
她必须慎之又慎。
玩家们谈话间,人骨工厂的大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
一个身形高大的工作人走出来。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十二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你们是新来的员工?”
有人回应了一声“是”,关玶扫了一眼,是一个容貌清俊的年轻男子。
NPC仰着头,用他那歪斜的下巴指着众人,他先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轻蔑的视线沿着他那个大得出奇的鼻子扫过众人,接着用怪异的腔调介绍道:“我是你们分活儿之前的负责人,今天由我带领你们熟悉工厂。”
自我介绍的环节穿插在从大门走到厂房的简单寒暄中。
“我叫刺玫。”第一个站出来针对新手的女人道。
“黑石,请多关照。”是那个和刺玫搭话的男人。
所有人的介绍都很短,关玶思忖着,把他们的名字和脸对上号。
很快轮到关玶做自我介绍。
关玶张开嘴,突然卡了个壳,她应该介绍自己叫什么?这些人用的都是代号吗?
就这短暂的零点几秒,前面有两三个人转过头来,包括那个黑石。
关玶喉咙发紧,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黑石。
“我叫遗骨,请多关照。”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悠扬的钟声。
大约走了十来分钟,他们在一幢建筑前停下了脚步。
这幢建筑和人骨工厂的大门一样,直插云霄。它的形状像一个倒置的蜂房,但从外观上,看不见窗户之类的开口,金属涂层像蜂蜡,将其包裹得严不透风。
建筑的大门倒是符合人类的身形,关玶抬头,大门上方挂了一个钟表,此时时针正好指向数字九。
是上午九时整。
关玶记得她进游戏前,天都快黑了,看来游戏外和游戏内是两个独立的空间。
金属大门缓缓划开,迎面扑来潮湿、闷沉、腐败的气味。
里面黑黢黢的,黑暗中,人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滴滴嘟嘟的声音格外明显。
这是大型机器运作的声音。
机器运作带起极细微的空气波动,像一阵若有似无的阴风,撩起关玶一身鸡皮疙瘩。
玩家们像雪天里的麻雀,瑟缩地缩成一团,又因为互不信任,倔强地维持肢体互不触碰原则。
这时,一双宛若游蛇的手绕上关玶的胳膊。
一个清亮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我好害怕,哥哥。”
“我们一起走吧。”
关玶心里一激灵。
左手传来沉坠的下吊感,有个身形娇小的女人挽着她的胳膊,跟着她亦步亦趋。
关玶差点惊叫出声。
一股寒意窜上大脑,四肢瞬间冰凉,极度惊恐之下,关玶如灵窍初开。
她察觉到周围有许多无声的旁观者。
它们密密麻麻、瘦瘦小小,静默地注视着关玶一行人。
两种惊吓相互叠加,关玶反而冷静下来。
至少自己旁边这个是活人。
关玶稳了稳声线,笑着说:“好啊。”
旁边的人似乎有一瞬微妙的沉默,然后,她好像很开心地说:“太好了,谢谢哥哥。”
这时关玶才分辨出她的嗓音。
是那个当和事佬被黑石用眼神挑衅的女孩,叫渡七。
穿过阴森黑暗的走廊,关玶一行人跟随负责人来到一部电梯前。
电梯没有上下按钮,只有一块感应区。
负责人变魔术似的,手中突然出现一张感应卡,他将卡靠在感应区上,“滴——”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电梯的内部空间看起来不大,只能容纳四五个人。奇怪的是,装了四五个人后,电梯的内部空间仍有富余。
十二个玩家,加上负责人,共十三人,一起挤进电梯,随着最后一个玩家踏进来,电梯居然严丝合缝地刚好装满,电梯门慢慢合拢,缓缓上升。
关玶刚好被挤在电梯边缘,后背贴着不知道是谁的手臂,面前是电梯的一面内壁。
内壁上有很多平行的痕迹,看起来像抓痕。
关玶将手搭上去。
是人的抓痕。
关玶默默计数。
大概30秒后,电梯缓缓停下。
玩家们像某种从集装箱里释放的动物,从电梯里涌出来。
与黑暗的一楼不同,这一层楼灯光明亮,而且灯光竟然是温和的暖色。
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里非常安静,没有机器运作的声响,只有关玶一行人踩踏防静电地板的悠悠回声。
关玶边走边观察这层楼的构造,地板是防静电的,墙壁却是金属的,很奇怪。
又走了几分钟路程,队伍突然停下。
关玶抬头往前面看去,负责人和队首的人停在一间房间前。
负责人转过身平静地介绍道:“这里是解离室,有些标本需要保留皮肤,会先送到这里处理。”
关玶诡异地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一丝自豪感,好像跟客户吹嘘自家产品的销售。
说毕,他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一摞防护服。
他有些嫌恶地说:“先去换防护服,不要让你们的肮脏臭气沾染标本。”
防护服从前往后传,关玶留下自己的一套,把剩下的往身后一推。
她触碰到了一只冰块似的手。
关玶条件反射地缩手,猛地回头,看见渡七那双笑意盈盈的大眼睛,在灯光下亮得瘆人。
“啪”地一声,防护服散落在地。
四周静得出奇,关玶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这个渡七……她发现了?
她发现了自己是新人?
关玶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渡七的容貌在她眼中逐渐失去活人感,好像一具尸体,冰冷地盯着自己。
她感觉自己的双腿越来越软。
“你们两个在搞什么?”就在关玶快要坚持不住时,她听到刺玫语气不善的声音。
这句指责的话在关玶耳中如仙籁般清明,将她的即将脱窍的灵魂拉了回来。
关玶弯下腰,她感觉自己做复健时都没有这么僵硬过。
她竭力遏制自己颤抖的、发白的手,将防护服从地上一件一件拾起。
关玶深吸一口气。
感让我出丑是吧?
再抬头时,她挂上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好像帮闯祸的妹妹收拾烂摊子的哥哥,她将防护服拍了拍,郑重地递到渡七手上:“小心啊,是有点重,拿稳了。”
渡七撇撇嘴,好像很不满她的反应。
然后,她像一个真的做错事的孩子那样,赶紧将防护服接过去,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接稳。”
防护服传递下去,玩家们开始自行穿戴。
关玶打开防护服,她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个负责人,是不是没有教他们怎么穿防护服啊?
待会儿进去是不是还要拿手术刀?
A507跟关玶唠嗑时曾说过,赛马都是倾尽资源培养的,培养一个赛马的资源抵得上培养一万个工作人。
这是不是意味着,赛马都自带N种技能?
而关玶,她不单没有享受过这种倾尽资源的培养,她甚至缺失了一大段记忆!
这不要命吗?
她感觉自己到处都是破绽,或许在其他玩家眼里,她和裸奔没有区别。
他们都在等她露出一个破绽,一个足以让她DQ出局的破绽。
幸而关玶在疗养院时,也有些做实验的爱好。她抖了抖防护服,打量一番,反复确认这就是件普通的防护服。
关玶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仔细地为自己穿戴整齐。
冷静,要冷静。
她一边穿着,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其他人。
刺玫是最快穿好防护服的,她穿好防护服后,一直盯着负责人背后的房间的门看。
黑石穿好防护服后,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其他人。
他那锐利的视线扫过来,关玶赶紧将目光移向别处。
然后她发现了两个手法生疏的玩家。
一个是那个接负责人话的青俊小生,叫爬山虎,他把防护服穿反了,现在正手忙脚乱地倒过来重新穿上。
还有一个人,颠着脚一跳一跳的,像只青蛙。
关玶:……?
好像赛马也不是全能的。
黑石将审视的目光收回。
到目前为止,他没有看出来谁像新人。
那个叫渡七的小姑娘,虽然好像透露出了某种政治不正确的意味,又搁那儿装乖卖傻的,也就骗骗低端局玩家,她包不是新人的。
她应该是个拿着新人信息大作文章的……
黑石眯了眯眼,可惜他没有证据。
那个被她缠着的遗骨,看起来镇定自若,被渡七摆了一道,立刻不动声色地以牙还牙,话语中明里暗里都在暗示渡七是新人。
这位……太冷静了,应该也不是。
至于那边穿衣服穿得跳脚的两位,这放松的姿态,这大方的表现,不会就是不会。
新人应该会藏着掖着,不至于表现得这么明显。
至于其他的,看起来都没啥异样。
这个新人真不简单?
黑石想起他收集到的某些情报,难道是真的?
故意不在赛季初正常的迎新潮安排进来,反而在赛季末,避人耳目。
然后悄悄地死了,无人在意。
麻烦了,黑石蹙眉。
关玶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躲过一劫。
现在她只感到心里紧绷的弦终于可以放松一点。
赛马不是万能的!这个认知让她如蒙大赦。
那也许,我可以立个人设?这样就能解释我会什么不会什么。
关玶正思忖着怎么装一个成熟老练的大佬,结果她心情刚变好没几秒,烦人精又贴上来了。
“哥哥我们一起走吧?”
她甚至用的是“吧”,而不是“吗”。
不能拒绝不能拒绝……关玶咬紧后槽牙,一想到自己刚立的邻家大哥哥人设,真想穿越回几分钟前扇自己一巴掌。
渡七像最开始一样,拽着关玶的胳膊。
关玶咬牙切齿,拖着她往前走。
耳边传来咯咯咯的笑声。
现在关玶不觉得渡七可怕了,她看出来了,这家伙就是死皮赖脸地拿自己寻开心。
当一个人怨气足够大时,鬼来了都得挨??两拳。
可惜渡七不是鬼,关玶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穿过缓冲廊,一行人走到解离室内门前,关玶听到前面传来小声的惊呼声。
当她走进内门时,关玶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十几具新鲜的尸体躺在解剖台上,有的还在滴血。
割下来的内脏随意丢弃在黄色塑料袋里,有些器官还在颤动。
几个身穿手术衣的工作人穿梭其间,对关玶一行人置若罔闻。
新鲜的血腥气,即便有防护服的阻隔,依然浓厚刺鼻。
关玶眼前浮现出B-05缓缓倒下的身影。
耳边恍惚传来“咚——”地一声,关玶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循声望去,真的有人倒了!
黑石扶额。
低端局……这么抽象?
怎么有人刚进第一个场景就倒了啊!
莫非这位是新玩家?
他认命地走过去,爬山虎也过来帮忙,两人合力将地上的一坨拖到角落。
关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
好像赛马……也不是都很厉害?
负责人看见有人倒了,脸上的嫌弃如有实质,他不耐烦地看着他们:“你们有十分钟的参观时间,注意,不能触碰标本和标本废弃物。”
“现在已经过去了30秒。”
负责人说完就不动了,仿佛进入待机状态,给本就恐怖的场景增添一丝灵异的氛围。
玩家们三三两两地抱团,一步一步朝手术台挪去。
刚进解离室时,关玶就察觉到自己的技能被激活了。
入殓师,可不是专业对口吗?
奈何身边有个拖油瓶,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可亲切了!
关玶感觉渡七纯捣乱的!
比如说,她都走到解剖台边上了,又抽风似的缩回来。
渡七说:“遗骨哥哥,我好害怕,你来看吧。”
表演痕迹过重,关玶撇了下嘴角,心说信你害怕不如信我是老玩家。
她感觉入殓师的技能在脑海里一闪一闪的,结果渡七叽叽喳喳地吵得自己不能集中精力读取技能。她忍无可忍地上前把渡七拉到身后,喊了一句:“我来。”
结果走上前去,关玶也傻眼了。
解剖台上的尸体,都是小孩子!
她仔细辨认这具躺在手术台上的尸体。
身形较小,头身比较大、肩胯同宽。
很明显的小孩子。
关玶眨眨眼,眼角滑出一滴热泪。
关玶曾经也是被抛弃的人类幼崽!
并非她有身体或智力上的缺陷,恰恰相反,关玶天赋异禀,两岁的基因检测鉴定为二等,三岁能自己编故事,五岁就通过宠饲人预备役考试。
在她五岁那年,一场行星风暴突然袭击关玶所在培育基地的星球。星球偏离轨道,基地上的人类重获自由,也被迫失去资源补给。
对于慕斯达来说,在行星风暴中寻找一颗培育星,比舍弃它的代价高多了。
于是培育星成为一颗茫茫宇宙中孤立无援的荒星。
没有能量、没有土地、没有种子,这颗星球上的人类灭绝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先死的是成年的工作人,接着,饥肠辘辘的孩子们开始互相残杀。
直到七年后,慕斯达再次检测到它的存在,牠们惊讶地发现,这颗遗弃之星居然还有生命存在。
仅剩的几个孩子被带回,有的送进实验室,有的送进拍卖场。
又或许是不幸中的幸运,关玶去的是拍卖场。
后来关玶曾自嘲地想,她之所以能进拍卖场,逃过当实验动物的命运,大抵是二等基因发力了。
“哥哥,你看出什么了吗?”
关玶差点儿沉浸在往事中时,渡七的声音将她唤回。
关玶立刻收敛情绪,缓缓抬头,看向渡七。
渡七非常紧张地看着她,好像很期待她的答案。
关玶开始思索自己在渡七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一个和蔼的、可以纵容她的邻家大哥哥,刚才望着尸体低头沉思。
她不会发现自己的技能和尸体有关了吧?
关玶露出一丝迟疑的表情,渡七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轮到关玶哄骗渡七了。
“小孩子。”
“我知道。”
“被拆了。”
“显而易见。”
“其他没有了。”
“真的吗?”
关玶抿了抿唇,尽量表现出平静的样子,现在说她不心虚那是假的。
渡七终于划破她俩之间薄得可怜的窗户纸:“哥哥看了这么久,看得那么专注,我以为哥哥能有什么发现呢?”
“遗骨哥哥,你的技能不是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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