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艺术家

　　“什么？”楚英的音调提高了几分，“你想…”

　　话未说完，一阵敲门声骤然响起，楚英迅速收敛神色，恢复到一贯正襟危坐的严肃模样。

　　楚辞提声道：“进。”

　　门被缓缓打开，林之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是趁广告时间过来的。

　　“楚总，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有气质。”林之焕堆笑着，微微弓着身子。

　　楚英点头示意她坐下，她连忙摆手，又双手合十状对楚辞拜了拜，“天辞，真是不好意思啊，这台本写得太过分了。”

　　天辞？

　　楚辞听见有人这样叫自己，顿时有些恍惚，自从那件事后，她就不再用这个名字了，知道她真名的人寥寥无几。

　　她打量着林之焕，对方一脸殷切，又带着几分胆怯地看着自己。

　　林之焕……林之焕……

　　楚辞突然想起来了，她四岁的生日会上林之焕被邀请来献唱过，那时她是全国最红最有商业价值的女演员，也是环耀最早的一批艺人之一，这么多年为环耀挣了不少钱。

　　“都是工作。”楚英没什么表情，声音中也没有情绪，“不用多想。”

　　林之焕听到楚英这么说，表情明显放松下来，后退两步鞠了鞠躬，“好，谢谢楚总。下一期还是让天辞进我的组。那我先走了。”

　　楚英点了点头，林之焕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楚辞看了看楚英，她看起来有些出神。

　　“她……”

　　“运气不好。”楚英开口打断她，“怀孕时错过了几部能拿奖的片子，女演员竞争太激烈，很多资源不找她了。”

　　楚辞默然，这种事情在娱乐圈不少见。

　　她也知道，运气不好是一方面，楚英没说出口的原因还有，环耀作为老牌传媒集团，虽然地位无可置疑，但近年来资源太单一，加上电影行业不景气，连投几部都没能回本，已经连续三年亏损，这让集团更加瞻前顾后，对很多年轻艺人都是有心无力，更何况林之焕这种上了年纪的中年女演员了。

　　“进林之焕的组可控一点，原冶不是我们能把握的。”楚英又说。

　　楚辞微微侧过脸，语气不自觉有些生硬：“既然这样，那爆料微博也不用发了。”

　　“我本来就不同意发！”

　　楚英紧接着厉声道，眉头紧锁，一贯冷静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母女二人沉默着对峙了几秒，楚辞率先别过脸，起身低头，“……对不起。”

　　楚英闭上眼，向后靠在沙发上，再不掩饰自己疲倦的神态，“是楚家对不起你。”

　　“楚家更对不起您。”楚辞脱口而出。

　　楚英摇头，轻叹了口气，“这件事要先说服原冶那边，直播不能出岔子。”

　　楚辞看见楚英还肯开口，心放下了半颗，“我可以去沟通。”

　　她并没有觉得原冶会是个好沟通的对象，从他对节目规则的插手程度来看，不像是个能任人摆布的人。

　　楚辞没有把握能说服他配合自己的台本，但看见楚英疲倦的样子，她想不了那么多，只想把这所有事和楚英隔开，只想说一句我可以。

　　“不行。”楚英伸手否定了她，“这件事等我先跟任总商量。”

　　楚辞还想说什么，楚英站起身打断了她：“我累了，先回公司，送你回…”

　　“不用了。”楚辞迅速接道，垂下眼眸，“我开车了。”

　　楚英又成了严肃冷静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肩，“那好，你也回吧。”

　　“嗯，您早点休息。”楚辞低声道。

　　送走楚英，她又转回休息间，节目已经进行了一个半小时，屏幕上的原冶仍是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艺术家。楚辞又想起楚英刚刚的评价。

　　房间里空调开得很大，她裹紧毯子靠在沙发的扶手上看了一会儿，原冶对每个学员的点评都很有针对性，但也都没有尖锐的批评，都是以鼓励为主。

　　他还真是来当表演老师的？

　　又到广告时间，楚辞的手机亮了，是环耀集团副总任余成的消息。

　　“小辞，我们已经和原冶签了合同，再变不容易。另外，明天微博就会爆出你的身份了，你最好不要上网。”

　　这是驳回了她的提议。

　　楚辞按灭手机，没有犹豫，一步不停地穿过走廊停在原冶的休息间门前。

　　她刚要敲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一抬头便看到原冶的脸，剑眉星目，近在咫尺，比刚刚从屏幕和舞台上看更加立体和真实，也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惊为天人。楚辞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从小长在明星堆里，不能算没见过世面，楚辞想，任何人面对面看到这个人第一眼应该都会先愣住的，自己不算掉价。

　　原冶的表情有些意外，但语气很平和，甚至算得上温柔，莫名带点熟悉感，“楚辞？”

　　楚辞颔首，指指原冶身后，“方便进去说吗？”

　　原冶让出身位，楚辞跨进房间，屋子只放了一张全身镜、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沓贴满了标签的剧本。

　　“你……一个人？没有助理？”楚辞着实有些意外。

　　原冶拉出椅子示意她坐，“今天没来。”

　　“经纪人呢？”

　　“我没有经纪人。”

　　楚辞咂舌，这人难不成还是方方面面的大艺术家吗。

　　根据她的经验，说自己工作人员少、亲力亲为一般只是艺人的营销手段。

　　“广告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她没坐，语速很快，“你知道我是谁吗？”

　　“楚总的女儿？”原冶回答地很直接，他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和楚辞在台上时看到的一样，让她没那么紧张了。

　　“好，我想下一期进你的组，可以吗？”楚辞没有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地问。

　　按照规则，第一期打分的倒数第一将在第二期面临导师的考核，内容是和导师合演一段电影片段，导师通过才可以加入。

　　根据台本，因为和林之焕的小插曲，楚辞是板上钉钉的内定倒一。

　　“当然可以了。”原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用。

　　？

　　这么简单？

　　事情出乎意外的顺利倒让楚辞有些不敢相信了，犹疑着问：“真的？你不会淘汰我？”

　　“为什么要淘汰你？考核环节只是为了综艺效果。”原冶的笑意更深了些，眼尾上挑的弧度格外迷人，“我不会为了这个淘汰任何人。”

　　楚辞“啧”了一声，刚和楚英的对话让她在潜意识里以为他会是个瞧不起自己这种人的清高假正经呢，她都想好一套劝服他的话术了。

　　只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楚辞又因为他的说辞不满意了，什么叫不会为了节目效果淘汰人，节目在他眼里就这么不重要？

　　“刚在台上帮我也跟节目效果没关系？那为什么那么说？”楚辞盯着他，又问。

　　原冶没有避开她的眼神，“以新人的标准看那一段确实问题不大。林老师那样说会误导观众。”

　　楚辞张了张嘴，不知道继续说什么了，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原冶的回答也算滴水不漏，但她总还是有点不放心，加上那种被损了锐气的挫败感，站在原地没走。

　　这种挫败感太熟悉了，在她短短二十二年的人生中每隔几年就会重现一次，那就是自己在任何事里的位置其实都无足轻重，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活着的目的就是消灭这种感觉。

　　空气在这一刻静止了，她就这样不顾礼仪地盯着原冶，他似乎也没有不自在，反而主动开口：“为什么想进我的组？”

　　楚辞闻言转了转眼珠，略带玩味地上下扫了他几眼，“你出道八年，还没传过绯闻吧。”

　　“你要和我传绯闻？”原冶问。

　　楚辞见他听懂了还那么淡定，脸色也没有一点改变，顿时一种莫名其妙的挑战欲上来了，心说今天非要看这人变脸不可。

　　“只是炒炒cp，不用害怕。”轻佻的语气。

　　原冶失笑，嘴角更弯了一点，他低下头遮掩，并没有如楚辞预想中有或尴尬或不满或羞愤的表情，“那也要我配合才行，而且这样你会挨骂的。”

　　“不用，资源咖学员单恋铁面无私影帝导师也是个好方向。”楚辞扬眉，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也不用到时候，我马上就会挨骂了。”

　　“为什么？”原冶敛起笑，声音一下子沉了下去，眉目之间更显锋利。

　　这人冷脸的时候阴沉沉的，很有压迫感，更像影帝，楚辞心想。

　　“因为我刚说你的表演没问题吗？”见她不说话，原冶又问。

　　楚辞还是没说话，眼神打量着他，原冶抱着臂坐在桌沿儿上，目测站起来会比她高一头半，他今天穿得很随意，一身美式街头风把她衬得更浮夸了。

　　“嗯？”

　　“不是因为你。”楚辞才答道，“明天环耀的人会在微博上爆出我的身份，配合林之焕的发言，给我贴个二代无能资源咖的标签，让观众下周继续见证崇洋媚外的继承人在综艺出丑。热搜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原冶一听，脸色就凝重起来：“这是楚总决定的？”

　　“当然不是。”

　　“是你自己？”

　　“是我同意的。”楚辞边说边分析着原冶的表情，看来这位大艺术家已经接受不了这种营销方式了。

　　果然，原冶站起身，冷道：“没有这个必要。”

　　终于生气了。果然还是高高在上的。

　　“原老师真是把清高演得浑然天成，你们这种艺术家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楚辞靠在门上，冷笑地看着原冶，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早已打好的腹稿，“综艺市场很饱和，这节目的学员都是刚毕业的学生，根本没人认识，赛制又遵照您的条件，竞技性几乎为零，徐青山和林之焕都不是流量明星。”

　　“您呢，影迷确实很多，但根本不是综艺节目的受众，再说，一个影帝综艺首秀的噱头能吸引多少观众呢？观众第一期好奇，第二期还会好奇吗？靠口碑吸引观众的周期太长，这是直播综艺，根本行不通。”

　　“我们要对广告商负责，要对那几个小孩儿负责。环耀今年就靠这一个项目。你们都没有责任，但是我有，舍出去一点名声不算什么。”

　　楚辞从镜子里瞥见自己明明一副楚楚可怜的打扮却面无表情到有些刻薄，又把目光放回原冶身上，“但你刚为我说了话，可能也会一起挨骂，提前向你道歉，明天最好别上网了。”

　　原冶没有立即回应，表情很复杂，像是在思考她的话。

　　她看见他眨眼的频率加快了，长而密的睫毛一上一下，深邃的眼眶中流露出一种她摸不透的情绪。

　　“原冶老师，广告快结束了！”

　　工作人员的敲门声打断了原冶的思考。

　　“谢谢，我马上来。”原冶回道。

　　听见工作人员走远的声音，楚辞转过身弯了弯嘴角，推开门往出走，身后原冶的声音带着无奈。

　　“其实你可以试试相信观众的审美……也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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