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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陈其溯又做梦了,这次比以往都要更加清晰,或许是醉酒、也或许是那一抹熟悉的味道,他在这间出租屋里蜗居的五年来第一次睡了一个好觉。
往日里的辗转反侧、触摸到身旁空无一人时候的孤寂,都跟随着浅眠变成深睡眠而迎刃而解,不会因为风吹草动就坐起身,他抱着原先并行着的枕头,带着烈酒和有些廉价的香精味入睡。
陈至昙没钱的时候用的洗浴用品真的很香,效果却并不算好,却能够笑着说是五星酒店平替,可以留在身上很久。
他梦到一起在出租屋里生存的日子,他拥有自己的独家编剧,横店漂泊的人很多,角色往群里丢一句就有好多人来演,不够成熟的导演和主演们,平等的打闹嬉戏,坐在小马扎上吃快餐时互吐苦水和展望未来,以及作为万能场务在旁边抱胸笑看的陈至昙。
她就像名字一样昙花一现,貌似永远都游离在边缘,可以理智地随时抽身,把感情衡量过一遍轻重,他就被抛弃。
残忍的、曾经属于他的、姐姐。
明明是一场深睡眠,理应做个到天明的沉浸回忆的好觉,大脑皮层被酒精侵蚀不却够完全,理智回笼要知道这都是虚假,眼皮过分沉重,清醒地看着梦里的自己一步步沉沦,被骤然抽身丢弃。
陈其溯逼着自己醒来,暗道好一场酷刑。
手机经由一整晚的时间早已没电,他在床上坐起身来,寻找很久数据线的踪迹,最终从枕头下面捞出,不免揉了揉脊背,他从正下方拽出来的线,垫在身下整晚,痛也后知后觉。
有些微卷的中长发已经见不到烫过的痕迹,抚摸起来就像枯草,被主人潦草地在根部揉了两下,愈发凌乱地散在两肩。
陈其溯将身上应酬穿的白衬衫换下,这才发现醉酒的自己压根没有开空调,醒来的时间并不算晚,不至于被高升的太阳透过敞开的窗户灼烤,就着早晨相对之下还能忍受的微风,他撑在单间自带的小阳台上刷牙。
换下的衣物被丢进洗衣机里,卷起几乎要震动地板的旋转弧度,劣质洗衣机独有的巨大嗡鸣在无数个同样的阳台一起上演。
陈其溯干脆半个身子支在机身上,习以为常地吐出一口泡沫水,隔壁单间关系不错的朋友也推门走到阳台,是介绍他和赵老板认识的小贺。
这是个专门跑古偶的犟种群演,舒适区不限于路边的小贩、骚扰花魁的炮灰二代、男主骑马出行跟在后面的护卫,咖位最大的时候是陈其溯扑掉的第三部文艺电影,他当上了男二号。
数据差到百度里面搜一轮也查无此人。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维持着满嘴泡沫咬着牙刷的姿势,小贺率先含了一口水,在口腔里滚了一圈吐出来。
“陈哥,昨晚和赵老板聊得怎么样?他给我发消息说你挺有才华的,很满意你。”
陈其溯愣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刷着牙,头脑风暴在疯狂思考昨晚散局的场面。
韩总救场过后他吐过一次,被气味勾着回忆了陈至昙,助理扶着他回到包厢后没有再喝酒,结了账就散场,分道扬镳之前赵老板给他打了辆车,拍着他的肩说看好他。
答应下来了吗?记不清了,好像还是留下思考的时间,但是条件可以放宽一些,至少要把他的外甥带在身边。
基本回忆完毕,他也漱了口,抽出纸巾擦了擦嘴。
“应该还可以吧,喝太多了,有些断片。”
“但肯定不是拍我的剧本了。”
小贺有些遗憾,却又没心没肺笑了起来,他是追梦来当群演的,天生的乐天派。
“没关系,至少能合作就行,我们群演还好,哪里需要哪里搬,你们导演就不行了。”
“陈哥,我说你就是太犟了,就你这张脸往那一站也能演个有台词的,非要干导演。”
陈其溯没有搭话,低头看着震感极强的洗衣机。
怎么还有五十四分钟?
这边小贺已经和自己一问一答说完了,转头又在感慨。
“先解决温饱要紧吧,我也想一下就演个男二男三的。”
他挠着自己的头,憨憨笑着,口音还有些质朴,是山村里面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小孩。
“嗯。”陈其溯低低地回应着他,“解决温饱要紧。”
毕竟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人情世故里他还是主动请客的那方,又不能找低端的饭店,数次消费下来卡里早就捉襟见肘了,不然还可以苦中作乐自费拍点纪录片式的电影,寻求有水花的时候。
现在房租都要交不起了,还好是按年签的,也耐不住每个月的水电费,横店见鬼了一样夏天了半年,天气预报的下雨十次有八次不准。
陈其溯摁开阳台上的风扇,拉了把椅子过来坐着,等着洗衣机运行完毕,也等着手机来电开机,和小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天。
日子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过,有时是在阳台和小贺聊天,也有时和对楼大爷养的鹦鹉大眼瞪小眼,玄凤鹦鹉单方面的高歌像是噪音,却也成为无聊人生里的难得消遣,他还把这只小鸟换着角度拍了好几版空镜。
看着洗衣机上的时间不断倒退,直到显示还剩四十分钟,他估摸着手机应该早就开机,起身回房拿了出来,就着就着愈发鼎盛的日光眯着眼看消息。
赵老板的消息是在一个小时前发来的。
往事随风:小陈啊,我外甥打电话来说愿意当个副导演的,跟在你身边打个下手就行了,他很喜欢你的。
往事随风:这个总导演还是你来当,就是这个版权呢,这小子让我买了个什么青春疼痛的,说是想跟你拍文艺片。
往事随风:你没问题的话我就把他推过来,投多少好说,让家里小孩见见世面最重要。
手机屏幕的自动亮度跟着外界变暗,他需要一边调高一边读着,心下了然应当是那个韩总的功劳,虽然有些纳闷对方为什么帮了自己,却也是松口气,应下了这件事。
溯回其陈:好的,谢谢赵老板愿意给我们注资,我会好好带小公子的,绝对让您放心!
赵老板秒回了个微信基础的笑脸表情,将自己的外甥推了过来,陈其溯对着名片花了三秒推出来了是个文青挂的,失笑了一下,点击了申请。
小贺也在旁边阳台玩起了手机,今天他没有群演戏份,也在享受自己难得的休息,抬眼看到对楼大爷的鹦鹉冲破笼子往下飞,惊得大叫一身。
“鹦鹉!鹦鹉跑出笼子了!”
小贺一边喊着要给张大爷打电话,一边翻起通讯录往房间里走,陈其溯也被惊到了,站起来往鹦鹉的残影往下看去,瞳孔骤然缩紧。
陈至昙一头长发被扎成了个干练的低马尾,脸上比起三年前多了一副无框眼镜,低着头在看着一份合同,翻阅的速度很快,捏着水笔签上了字。
他通过手机自带的相机放大了看,甚至能够见到模糊像素中五官的轮廓。
她好像瘦了很多,成名之后也吃不饱饭吗?
陈其溯这般想着,身体却比脑子更先反应过来,穿着拖鞋就开门直奔楼梯,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往下冲,生怕晚一秒陈至昙就变成星点消散。
这在他的梦里上演过许多次,因为急切奔跑而缺氧的时候也要分不清现实和幻想。
究竟是真还是假。
从七楼狂奔到地面的时候,陈至昙手中的合同早就不见踪影,她距离原先可以瞄准的房东门口有些距离,站在房屋的最边角低头点烟。
陈其溯不敢眨眼。
他看见了那块打火机,刚来到横店时在便利店兼职,第一桶金买了这份礼物。
没有任何点缀的纯银,和记忆里相比自然因为岁月变迁而褪色,露出最边沿的痕迹,素银被剥开一层腐蚀过的地带,边缘的不规则像破碎的眼泪,内里泛黑。
心也被这样的泪痕砸碎。
橘红火星在挡风的掌心里飘摇出一瞬,点亮陈至昙更加成熟的五官,镜片映射火光,也不过眨眼。
她咬着烟和楼梯口一身狼狈的青年对视。
前任碰面,缄默到残忍。
只一眼,就收起打火机继续往外走去,身上裁剪得体的女士西装把陈至昙与这片老旧楼房切割,细高跟在背影里展露,走出一片清脆的哒哒声。
褶皱流畅的面料跟随脚步流下波纹,陈其溯被惊醒,想要往前继续追去,却感觉脚下的拖鞋因为大量运动正在抗议。
他突然察觉到了自己如今的窘迫,凌乱的头发、松垮的老头背心、脚上的旧拖鞋。
陈其溯没有追了,却还是不死心地喊着她。
“陈至昙!”
对方没有任何停留,背影收缩成眼睛里的瞳孔。
“姐姐。”
高跟鞋的声音有片刻断帧,越来越远、越来越浅,直到她坐上远处马路上等待的出租车。
原地徒留尼古丁和香水味。
恰逢天公不作美。
天气预报预测失灵的大雨终于在祈求中降落,豆大的冰凉雨滴落在他的脸上,刺得骨头发寒、身体打颤。
他却不敢让眼睛为了水痕的掉落闭起,哪怕一个瞬息。
陈至昙留下的最后一点也被雨带走了。
陈其溯的眼眶随着雨水吐出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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