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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的码头
回到市局,陈骏野把沾着山顶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异样甜腥味的外套塞进衣柜的最底下。更衣室里,副队长李闯从裤袋里的烟盒拾起两根莲花香烟,朝陈骏野递上一根,深深的吸了一口。
“头儿,顶楼那事儿,真是自杀?”李闯靠着铁柜,声音压低,“我看那新来的程博士,好像有点儿不同的意见哈?”
陈骏野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的脸色。轻轻的哼了一声,语气带着惯常的,属于老刑警的笃定:“意见?搞技术,尤其是这些一头埋进书堆里的学院派,就特别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他弹了弹烟灰,像是要弹掉某种不必要的干扰,“现场干净的像一张纯白的A4,遗书的初步也没问题,死者近期情绪低落也有多人证实,一个画在手腕上的鬼画符,就能让他扯出五年前的那桩悬案?证据链!老李,我们讲的是证据,不是犯罪心理小说!”
他这话像是说给李闯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用以巩固那份被程叙舟过于冷静的眼睛动摇过的判断。
“可是......”李闯还想说什么。
“没有什么可是的了。”陈骏野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按照自杀案的流程先走,一定要重点排查梁风的社会关系和近期接触的人,尤其是有经济往来和情感纠纷的人。至于那位博士嘛......”他顿了顿,脑海里闪过那双黑框眼镜和仿佛能洞穿虚实的眼睛,“让他先把尸检报告分析做扎实了再说。破案,靠的是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又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和这个,不是靠凭空想象出来的。”
柜门发出“哐当”一声响,像是给这场讨论画上了一个句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程叙舟的那句“凶手在挑衅警方”和那个诡异的符号,像根刺,扎进了他惯常依赖的经验和逻辑里。
与此同时,东煌市一家小众宝藏咖啡店的角落里,程叙舟面前摆着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和一杯早已冷掉的特调——「我们会在夕阳下相拥」。而他对面坐的正是好友顾临深,一位自成一派的建筑设计师。
“所以,我们天才的叙舟,第一天就差点跟那位传说中能徒手放倒三个歹徒的陈队杠上了?”顾临深搅动着杯里的拉花,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程叙舟推了推眼镜,视线没有从屏幕上那些现场照片和符号对比图上移开,声音平淡无波“不是杠上。只是基于现场痕迹的合理推断。”
“得了吧,叙舟。”顾临深往他那凑近了些,“我还不知道你?你脸上越是没有表情,越是有表情。那个陈骏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主,你何必一开始就去触他的霉头?”
程叙舟终于抬起了头,窗外城市的霓虹灯映照在他的镜片上,泛着冷光。“临深,那不是普通的现场。”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过于完美,就是一种破绽。那个奇怪的符号......就不应该出现在现场,除非是有人故意让我们看到它。”他的指尖无意识的在咖啡杯沿划过,“梁风的作品充满挣扎的力量,但他的‘死亡现场’却被布置得像一场安静的献祭,这不合逻辑。”
“艺术家的想法你和我谁能想得懂呢?如果我们都能懂,也都不用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职业了,当一个自由的创作者该多好......不扯那么多了,话又说回来,也许他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和大众告别呢?”
“概率极低,或者说几乎不可能。”程叙舟几乎是立刻说出这句话,语气带着万般准确,“我其实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性:凶手在享受这种操纵感,他不仅操纵了受害者的死亡,还想操纵我们对死亡的解读。”说这话时,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的恐惧,反而有一种近乎炽热的光芒,那是捕食者嗅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尽管这个“猎物”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残忍真相。
顾临深看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啊......有时候真觉得你应该去写推理小说,而不是亲自下场和这些亡命赌徒打交道。”他叹了口气:“行了,我说不过你,不过你自己小心一点,那位陈队看样子可不像是会护着你的类型。”
程叙舟微微颔首,重新把目光转移到屏幕,轻声说:“我不需要他护着。我需要他......不挡着我看清真相的路。”
窗外的东煌市,灯火通明,车流如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人们过着正常的生活。咖啡店的玻璃将这片喧嚣隔离开来,形成一座安静的孤岛。程叙舟看着屏幕上那个冰冷的符号,指尖在触摸板上无意地滑动着,想从中寻找一些有用的信息。
他将那杯特调推到一旁,咖啡苦涩的余味还萦绕在舌尖,与眼下这个冰冷诡异的符号格格不入。他叉掉图片,调出了梁风遗书的电子版,又一次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那份过于工整的绝望,此刻在他的眼里,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精心计算好的表演。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程叙舟将自己埋进了那堆成山的档案里。他避开了陈骏野主导的侦查主线,像一只安静的蜘蛛,在独属于自己的角落里编织着信息的网。他重新核对了一遍尸表每一寸皮肤的细微痕迹,对死者胃里的内容物和血液进行了更精密的毒物筛查,甚至利用自己的学术权限,试图从内网数据库里寻找那个诡异三角形符号的更多信息。进展缓慢得像在淤泥里行走,那个符号如同幽灵,只在五年前的卷宗里留下模糊的痕迹。
翌日凌晨,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未知号码,一条简短信息出现在他的眼前。
「旧码头,夕阳后。想知道梁风的死,就一个人来,别考验我的耐心。」
附带着一张模糊的夜景照片。隐隐约约能看出来是废弃的滨港三号码头。
程叙舟删掉了短信,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对方精准的抓住了他的软肋——对真相的执着。他知道这极大概论是个请君入瓮的局,但他更清楚,如果这真是“裁决”的重现,这可能是唯一靠近真相的机会。他不能告诉陈骏野,那个固执的男人只会用“胡闹”和“违反纪律”来阻碍他。他需要证据,而证据,有时需要冒险去取。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还尚早。他需要一套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一套可以让他悄悄离开市局而不被立刻发现的完美计划。
陈骏野这边也不算顺利。排查梁风的社会关系,发现他虽有艺术家的孤僻,但并无深仇大恨的敌人;经济状况良好,甚至称得上是优渥;情感方面更是近乎空白。
遗书的详细鉴定结果出来了,笔迹的确是梁风的亲笔,墨水和纸张也没有任何的异常,似乎这一切的一切都佐证着他的“自杀论”。
但李闯带回来一个不起眼的信息,让他心里那根刺又动了一下:梁风工作室楼下的保洁随口提了一句,案发的前几天,好像有一个生面孔在楼道里转悠过,戴着帽子,没看清脸,感觉“不像搞艺术的,挺板正”。
“板正?”陈骏野琢磨着这个词。这描述太过模糊了,结合程叙舟所提到的“符号”和“仪式感”,让他无法彻底的安心。他让李闯再去调取一下工作室周边的所有社会监控,扩大时间范围,看看能不能找出这个“板正”的生面孔。同时,他鬼使神差地让内勤把五年前那桩「烟霞岛连环杀人案」的档案调了出来,锁进了自己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他对自己说,这只是为了彻底排除可能性。
疲惫感袭来,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目光落在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暧昧的橘红,不像是初冬的夕阳,它温暖得有些虚假。他莫名想起程叙舟那张没有什么血色的脸,那小子这两天安静得有些反常,没有再来跟他争辩什么“裁决”和那个神秘的符号,他想不通,不知道没有其他人的帮助,纯靠那小子自己,能鼓捣些什么出来。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像细小的蛛丝,轻轻拂过他的神经。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法医中心:“老陈,你们法医中心新来的那个小屁孩还在单位吗?”
“你是说程博?他好像刚走一会儿,说是有点私事,提前走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提前下班?陈骏野的眉头一皱。以他对程叙舟的初步了解,这可不寻常。他挂断了电话,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他猛的站起身,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去哪?头儿。”李闯问。
“出去透透气!”陈骏野头也不回,脚步又快又急。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窗户,把他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去找程叙舟,只是那个书呆子独自行动的画面,让他的内心莫名有些发慌。
而此刻的程叙舟,正根据短信的指示,前往那个即将被夕阳埋没的废弃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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