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色瞳的旅途

　　第二章：

　　博士的承诺像泡沫般碎裂在第二天清晨。

　　安霁被允许走出隔离室时，并没有看到柯莱被送往“安全地带”的迹象。那个翠绿色头发的小女孩，依旧蜷缩在昨天那个观察舱里，只是舱门敞开着，她抱着膝盖，眼神比昨日更加黯淡，像株被风雨打蔫的幼苗。

　　“为什么她还在这里？”安霁站在博士身后，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但紧握的双拳暴露了她的情绪。她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红痕。

　　博士正低头看着光屏上的数据，闻言头也没抬：“我改变主意了。”他指尖划过屏幕，调出柯莱的生理监测图，“她的身体对魔神残渣的‘排斥反应’本身就极具研究价值，和你这个‘完美容器’放在一起观察，能得到更全面的数据。”

　　安霁的呼吸微微一滞。她早该想到的，和愚人众谈条件，本就是与虎谋皮。那些所谓的“承诺”，不过是博士诱她交出实验数据的诱饵。

　　“你违背了约定。”她一字一顿地说，黄绿色的瞳孔里像是淬了冰。

　　“约定？”博士终于转过身，嘴角噙着惯有的、带着嘲弄的笑意，“实验体可没有资格和我谈约定。不过，如果你能配合接下来的所有测试，我可以让她待在你能看到的地方——至少，不会像其他‘材料’一样，被直接扔进分解池。”

　　分解池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安霁的耳朵。她见过那东西，泛着诡异绿色的液体，能将一切有机物腐蚀成虚无。

　　柯莱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颤，紫红色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看向安霁，眼神里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安霁的心脏。

　　安霁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拳头。掌心的刺痛让她保持着清醒。她知道，硬碰硬只会让事情更糟。六年的囚禁教会她最深刻的道理——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反抗需要用更迂回的方式。

　　她突然转身，朝着最近的实验台走去。台上摆放着一排闪烁着寒光的注射器，里面盛着粘稠的黑色液体，那是浓度极高的魔神残渣提取物，是昨天博士准备给柯莱注射的“强化剂”。

　　在博士和助手惊愕的目光中，安霁抓起一支注射器，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针尖刺破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要么让她和我一起住，”安霁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黄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博士，“要么，你就永远失去你唯一的‘完美实验体’。”

　　她体内的魔神残渣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决意，开始剧烈躁动起来。黑色的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手腕蔓延至脸颊，像蛛网般爬过皮肤，散发出不祥的红光。这是力量失控的征兆，稍有不慎，就会引发能量爆炸——在这个堆满实验器材的房间里，足以让半个实验室化为废墟。

　　助手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向博士的眼神充满了惊慌。

　　博士的表情终于变了。他盯着安霁脖颈上的注射器，又看了看她脸上蔓延的黑色纹路，眼神晦暗不明。几秒后，他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没了往日的从容：“很好，安霁。你成功让我觉得，你比柯莱更有趣了。”

　　他挥了挥手：“把柯莱带到安霁的房间。从今天起，她们住在一起。”

　　安霁没有立刻放下注射器，直到助手小心翼翼地将柯莱从观察舱里抱出来，送到她面前，她才缓缓松开手。注射器“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黑色的液体溅出几滴，在洁白的地板上留下丑陋的痕迹。

　　她踉跄了一下，脸上的黑色纹路因为刚才的情绪激动，消退得格外缓慢。柯莱下意识地伸出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角，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姐姐……”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丝依赖。

　　安霁低头看了看那双紫红色的眼睛，伸手轻轻摸了摸柯莱翠绿的头发。指尖触到柔软发丝的瞬间，她体内躁动的魔神残渣竟奇迹般地平静了些许。

　　“别怕。”她轻声说，这次的语气里，没有了昨日的刻意温和，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坚定。

　　她们的“房间”其实就是安霁住了六年的隔离室。纯白的墙壁，冰冷的金属床，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营养剂分配口。唯一的变化是，原本单人的床铺旁，多了一张同样材质的小床。

　　柯莱刚进来时，整个人都缩在小床上，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她害怕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害怕房间里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更害怕自己手臂上随时可能复发的黑色纹路。

　　安霁没有强迫她。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闭上眼睛感知体内的魔神残渣。六年的实验让她练就了一套独特的“安抚”方法——将那些狂暴的力量引导至四肢百骸，像梳理乱麻一样慢慢抚平它们的躁动。

　　柯莱就睁着眼睛，偷偷看着她。她看到安霁脸上偶尔会闪过痛苦的神色，看到她指尖渗出细密的汗珠，也看到那些爬满她手臂的黑色纹路，像有生命般慢慢褪去。

　　“姐姐，你不疼吗？”有一天，柯莱终于忍不住小声问。

　　安霁睁开眼，对上那双充满好奇与担忧的眼睛，摇了摇头：“习惯了。”

　　“可是……”柯莱咬了咬嘴唇，“我以前在村里，看到被魔神残渣附身的人，都会很痛苦……他们会大喊大叫，会伤害自己……”

　　安霁沉默了片刻，伸手握住柯莱的手腕。小女孩的手腕很细，皮肤苍白，那道曾经爬满黑色纹路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浅浅的印记。

　　“因为他们在抵抗。”安霁说，“我不抵抗，我试着和它们……做朋友。”

　　这个说法在柯莱听来很奇怪，但她看着安霁平静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褐色头发的姐姐，好像真的能和那些可怕的东西好好相处。

　　日子就在这样单调的循环中一天天过去。

　　每天清晨，会有助手送来营养剂。安霁总是先把柯莱那份推到她面前，看着她小口小口喝完，自己才动。

　　博士依旧会让安霁进行各种实验，但他遵守了“不注射魔神残渣给柯莱”的隐性承诺。所有针对柯莱的“观察”都只是抽取少量血液样本，或者让她站在能量检测仪前记录数据。

　　有一次，一个新来的助手不了解情况，拿着一支装着魔神残渣的注射器走进房间，说是博士的新指令，要给柯莱做“强化注射”。

　　柯莱吓得脸色惨白，躲到安霁身后瑟瑟发抖。

　　安霁几乎是瞬间就挡在了柯莱面前，眼神冷得像冰：“谁让你这么做的？”

　　那助手显然没把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女孩放在眼里，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开，这是博士的命令。”

　　他伸手想去抓柯莱，手腕却被安霁死死抓住。女孩的手劲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让他动弹不得。

　　“我说，让开！”助手怒了，另一只手就要去推安霁。

　　就在这时，安霁体内的魔神残渣突然爆发。黑色的纹路瞬间爬满她的脸颊和手臂，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房间里的金属器械开始轻微震颤，墙壁上的监控摄像头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屏幕瞬间变成一片雪花。

　　“啊！”助手被这股力量震慑住，吓得后退几步，手里的注射器掉在地上摔碎了。

　　安霁一步步逼近他，黄绿色的瞳孔里闪烁着不祥的红光：“滚出去。告诉博士，要么遵守约定，要么，我就毁了这里所有的实验数据。”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威慑力。那是与魔神残渣共生六年，从无数次生死边缘爬回来的，独属于她的气势。

　　助手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房间里恢复安静后，安霁身上的黑色纹路才慢慢褪去。她转过身，看到柯莱正睁大眼睛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恐惧，反而多了些别的东西。

　　“姐姐，你好厉害。”柯莱小声说。

　　安霁蹲下身，轻轻擦掉柯莱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以后不会再有人敢随便碰你了。”

　　从那天起，隔离室成了这两个女孩在巨大囚笼里的小小避难所。

　　安霁会给柯莱讲她模糊记忆里的蒙德——讲风神像下的蒲公英，讲清泉镇的苹果，讲妹妹安柏总是笑盈盈的脸。柯莱则会说须弥的雨林，说那些会发光的蘑菇，说师父教她辨认草药的日子。

　　她们会用偷偷藏起来的营养剂包装纸，折成小小的纸飞机，在房间里用力抛起，看它们笨拙地划过弧线，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柯莱的头发长得很快，安霁就用自己衣服上拆下来的布条，给她编简单的麻花辫。阳光透过观察窗斜射进来，照在柯莱翠绿的发丝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安霁偶尔会看着那些发丝发呆。五年了，她从十一岁长到十六岁，柯莱也从五岁的小豆丁，长成了十岁的小姑娘。这五年里，柯莱手臂上的黑色纹路再也没有复发过，她的笑容越来越多，像株在角落里悄悄绽放的小花。

　　而安霁自己，体内的魔神残渣融合得越来越深。有时候，她甚至能在寂静的夜里，听到那些残渣低语着古老的秘密。但她不在乎，只要能护着身边的小柯莱，这点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她偶尔会在博士看向她们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异样的光芒。那光芒不像在看实验体，更像在看……两颗即将成熟的果实。

　　这天晚上，柯莱已经睡着了，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像只温顺的小猫。安霁坐在床边，借着微弱的光线，轻轻抚摸着柯莱手臂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痕。

　　突然，墙壁上的通讯器发出一阵滋滋声，博士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传了出来：

　　“安霁，准备一下。第七次‘共鸣实验’，明天开始。这次的‘媒介’，我想你会很感兴趣。”

　　安霁的动作猛地一顿。共鸣实验是最危险的测试之一，需要她主动引导体内的魔神残渣，与外部的“媒介”产生共振。而所谓的“媒介”，往往是更加狂暴、更加不稳定的魔神遗物。

　　她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上那个隐藏的监控摄像头，黄绿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警惕。

　　博士口中的“媒介”，会是什么？为什么他会说……自己会感兴趣？

　　黑暗中，柯莱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在睡梦中轻轻哼唧了一声，往她这边靠了靠。

　　安霁立刻收敛了情绪，轻轻拍了拍柯莱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别怕，有我在。”她低声说，既是对柯莱，也是对自己。

　　但她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快要结束了。那只潜藏在暗处的眼睛，从未放弃过对她们的觊觎。而这次的“共鸣实验”，说不定就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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