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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见到谢不舟的那一刻,
翩翩只觉灵台嗡鸣,遍体生寒。
好久不见个头啊。
毕竟是前不久才亲手将她一剑穿心、送她往生之人,翩翩需耗尽全身气力,方能压制住想暴打谢不舟的冲动,不在对方面前失态。
但实则——
翩翩垂首敛目,声若蚊蚋地唤了句:“师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沉甸甸的,带着化神期修士特有的灵压。
几乎让翩翩喘不过气。
作为掌门玄胤真人座下首徒,玉宸宗谁人不知谢不舟的惊才绝艳?
修为已近化神。
堪称同辈修士中当之无愧的魁首。
未来不可限量。
从旁人的议论和自己前世的切身体会中,翩翩早已拼凑出谢不舟的可怖实力。
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久到翩翩几乎要以为自己的重生秘密已被勘破。
终于,威压稍敛,只听那平淡无波的清冷嗓音响起:“随我来。”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以他首徒之尊,以他们之间云泥之别的实力差距,如今的谢不舟若要捏死她,当真与碾死一只蝼蚁无异。
翩翩不敢多言,更不敢反抗,只得如履薄冰般,安安分分地跟在他身后。
在一众弟子惊疑、探究、乃至隐含嫉妒的目光中,
一步步踏上这悬浮于云海之上客栈的木质楼梯。
众人窃窃私语被隔绝在身后,翩翩心下亦是惊涛骇浪。
谢不舟为何独独找上她?
一个籍籍无名、修为低微的外门弟子?
重生前作为天下人皆欲诛之的灾星,她自然为自己留了保命的最后底牌——
那面镜子。
镜子是她的本命镜,有着逆转光阴之能,可令持有者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节点。
暂避死劫。
毕竟她走南闯北,一路都在树敌。
没点非常规的保命手段,怎么当她的一城之主?
怎么当她苟到大结局的耐杀反派?
然机会仅有一次,非到万不得已。
她绝不会动用。
可眼下……
翩翩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前方那挺拔冷峻的背影,心头疑窦丛生。
莫非,这镜子并非单人回溯。
竟将当时离她最近的谢不舟也一并卷了回来?
思及此,翩翩霎时冷汗涔涔,浸湿了内衫。
上辈子她可是被这位爷一剑毙命,连半句辩解都未能出口。
此番他特意寻来,莫非……
是察觉了什么,要再补上一剑,斩草除根?
怀着这般忐忑,翩翩随不舟步入他下榻的客房。
室内陈设简洁,一桌一椅一榻,皆透着主人不染尘埃的冷清。
不舟径自于桌旁坐下,翩翩自不敢与他同席,只垂手立一旁,心中已将最坏的情形预演了数遍。
她只觉得颈后凉飕飕的,仿佛那柄名为善恶的仙剑随时会再度出鞘。
正当她以为自己离身首异处只差谢不舟一个念头时,却听谢不舟突兀开口,问了一个全然出乎意料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翩翩一怔,心下更是警铃大作。
杀人前还要问清名姓?
这是何等怪癖?
上辈子可没这流程。
她按捺住狂跳的心,哆哆嗦嗦地回答:“回、回师兄的话,弟子……名叫翩翩,翩翩……动人的翩翩。”
谢不舟闻言,剑眉几不可察地蹙起:“为何没有姓氏?”
姓氏?
翩翩愈发狐疑,却仍老老实实答道:“弟子是宗门收养的孤儿,不知父母,故而……”
“无姓。”
她自幼失怙,流离失所,丫头便是她最初的称谓。
翩翩这名字,还是多年前一位偶遇的过路人随口赠予的。
回答完这个问题。
室内再度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常年混迹外门,早已学会察言观色的翩翩,敏锐地察觉到,谢不舟似乎……
在迟疑?
他在迟疑什么?
莫非是在斟酌如何处置她更为妥帖?
翩翩满心绝望。
她自认前世虽行事乖张,却也未曾直接开罪过这位玉宸首徒。
……咳咳。
若细究起来,
倒也并非全无瓜葛。
譬如,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绘声绘色的她与谢不舟的风流韵事,始作俑者——
正是她本人。
彼时她已是琳琅城主,闲来无事,忆起昔年在宗门时,与这位高高在上的师兄数次擦肩,对方却连眼风都未曾施舍一个。
忽而恶向胆边生。
便遣人杜撰了诸多话本子,四处散播,无非是想瞧瞧这位高岭之花听闻谣言后——
会是何等窘迫难堪的模样。
如今想来,观其最后一战时那冷硬似铁、毫不动摇的神色。
她那些小动作,怕是……
丁点用处也无。
翩翩暗自撇了撇嘴。
恰在此时,谢不舟倏然起身,似是已做出了某种决断。
翩翩尚未回神,便听他开口道:
“自今日起,你需跟随我左右,我去何处,你便去何处。”
此言石破天惊,翩翩一时未能领会其意,下意识歪了歪头,面上写满困惑。
谢不舟见她不解,难得开口解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我观你身具魔根,恐有沦为灾星之潜质。为苍生计,我决意时刻监视于你,防患于未然。”
魔根?
灾星潜质?
翩翩闻言,心头先是一松——
他并非因前世之事发难。
旋即又是一紧——
这确凿是那个曾一剑捅死她的谢不舟无疑!
他能预见她未来的恶行?
那她是不是还得感激他此番的不杀之恩与提前防范?
翩翩心下恼恨交加,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人可以不要脸,但不能不要命。
她绝不能让谢不舟知晓自己亦是回溯而来。
戏,必须演下去。
演到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师兄……”
翩翩抬眸,眼中瞬间盈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愕,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袖。
“您……您这话是何意?我实在听不明白。”
她壮着胆子向前凑近一小步,果然见谢不舟眉头微蹙,下意识向后稍撤了半步。
他向来不喜旁人近身。
翩翩心中冷笑,面上却绽开一个纯然的笑意:“师兄久居山巅,潜心修道,怕是不甚知晓这凡尘俗世的……”
“规矩。”
她话语间隐含一分试探:“师兄可知,在这人界,一个男子一见面便追问女子名姓,问了名姓就开始找各种借口,试图与她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意味着什么吗?”
不舟眸光微动,静待她的下文。
翩翩唇角的笑意加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意味着倾慕呀,师兄。”
“所以,”
她微微偏头,目光直直撞入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
“师兄,您可是……心仪于我?”
“甚至,因为心仪,所以找了什么劳子的灾星妖邪当借口,实则对我因爱生恨了吧?”
“因爱生恨?”
谢不舟发出一声轻嗤,像是要被她给气笑了。
他双手抱臂,身后那原本迟迟不动的善恶剑也仿佛随了主人心性。
急不可待,隐隐想要脱离剑鞘。
“善恶。”
谢不舟叫了本命剑的名字。
“砍她。”
谢师兄冰冷的嘴里吐出无情的话。
翩翩立刻马上转身,脚下步履生风。
生怕自己跑得不够快。
瞬息间她的脑袋就被挂在善恶上当装饰剑穗。
毕竟她上次听到谢不舟叫着善恶的名字,没来得及眨眼,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师兄,开个玩笑嘛。”
翩翩跑得头也不回。
“我就不打扰你嘞。”
一溜烟,
她就没了影。
———
鲛人镇。
一处深藏于碧落海之下,本该如梦似幻、繁华绮丽的秘境。
传闻此地乃鲛人族聚居之所,有明珠为灯,珊瑚作景,贝阙珠宫,流光溢彩。
这里也曾是修真界中无数修士心向往之的休闲圣地。
然而,当翩翩一行人抵达碧落海畔时,只觉海风中都带着一丝不寻常的寂寥。
修士呢?来往的鲛人呢?
以及经常手扯一张传音符,扯着嗓子喊“你们就待在原地,不要乱跑,待会儿我要清点人数”的苦逼引渡人哪儿去了?
“此地有异,寻常方法怕是进不得那深海之下的鲛人镇。”
一位名唤聆音的师姐从同门中走出。
她身着碧色裙衫,气质温婉,腰间挂着几个小巧的香袋。
乃是宗门内以驭使灵宠、通晓心音修行的弟子。
只见她立于礁石之上,闭上双眼,唇边溢出轻柔的音节,似在与有灵生物沟通。
片刻后,海面之下传来欢快灵动的鸣叫。
数只体型优美、线条流畅的海豚破浪而出,亲昵地围绕在聆音身边,用光滑的脊背蹭着她的手掌。
“有劳诸位载我们一程了。”
聆音含笑抚摸着海豚,转头对众人道,“诸位同门,请先服下屏息丹,此丹可保我等在深海之中如常呼吸行动。”
为了此次任务,显然聆音已经提前做好准备。
众人依言服下丹药,顿觉一股清凉之意流转周身,口鼻间仿佛生出了无形的鳃。
翩翩随着众人,小心翼翼地跨上一只海豚。
那海豚极通人性,待她坐稳,便发出一声欢鸣,随即如离弦之箭般,载着她一头扎入蔚蓝的海水之中。
丹药生效,翩翩并未感到窒息,反而能清晰地看到周身被劈开的海水通道。
两侧是徜徉的鱼群、摇曳的水草与发光的珊瑚,光怪陆离,瑰丽非凡。
海豚速度极快,穿过斑斓的层层水域,不断向着更深邃、更幽暗的海底潜去。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一片巨大的阴影。
待到近前,方才看清,那竟是一座依托于巨大海沟、由无数巨大珊瑚、贝壳海螺构筑而成的城镇——
鲛人镇。
然而,与传闻中的奇珍异景不同,眼前的鲛人镇笼罩在一片黯淡的微光中。
许多珊瑚建筑显得苍白破败,原本应流光溢彩的明珠灯盏也熄灭大半,整座城镇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衰败与死寂。
海豚将他们送至镇口便优雅地转身离去。
众人脚踏在街道上,心情沉重。
街道空旷,视线所及。
只有一些行动迟缓、面容布满皱纹的老龟人或老鲛人,倚在自家以巨大海螺或珊瑚筑成的房舍门口,眼神浑浊地望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莫说年轻的鲛人,便是稚龄的人鱼孩童也见不到一个。
一名曾随师长来此游历过的弟子不禁喃喃:“还真是奇怪。我几百年前到此地时,鲛人镇尚是人山人海,商旅云集,何等热闹。这才几年光景,怎就……就破败至此?”
他的感慨引来了众人的思索,也提醒了大家此行的重任。
唯有谢不舟。
他对周遭这海底异景似无所觉,目光依旧胶着在身侧的翩翩身上。
未曾移开分毫。
仿佛她才是这荒凉海底小镇中最值得警惕的隐患。
?不是???
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说起上辈子的鲛人镇之行,翩翩就满肚子怨气。
当时他们一行人刚到了海岸,同门言道,她只是个杂役,去了也毫无用处。
就把她……撂到了岸边。
翩翩就这样呆坐在海边,看着平静无波的海面,看着偶尔过来过去的修士。
本来这也不是件大事,毕竟翩翩在玉宸宫平日连背景板都算不上。
可恨就可恨在,
多年后,她当上琳琅城城主,偶然听到民间传闻。
说她作恶多端,天生恶种。
说她在鲛人镇,不仅手刃了自己的师兄师姐,还害得鲛人镇……变成一座枯骸孤城。
实际在海边一坐十几天,每天数螃蟹的翩翩:“……”
哇哦,她那时真有……那么厉害吗?
翩翩想给那些个造她谣的几位崩个脑瓜子。
他们这么不说她眼睛一闭,响指一打,修仙界人数就自动减少一半呢。
她偷偷瞥了眼谢不舟,对方还是一副狐疑的表情。
好哦,更气了。
这时,一位背着厚重甲壳、步履蹒跚的老龟人,见他们一行人气度不凡,主动迎了上来,脸上堆起热情却又难掩憔悴的笑:“哎呦,几位仙长可是远道而来?怎的就到了我们这深海沟沟里?”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队伍中年纪最轻、尚带几分稚气的小师弟陈澜身上。
老龟人忽地眼神一亮,流露出一种近乎怀念的复杂神情,喃喃道:“还有这般年岁的娃娃……真好,真好。老朽上次见到这般年纪的娃娃,那已是五年前的事喽……”
此言一出。
众人皆是一怔。
一个曾是生机勃勃的鲛人聚居地,怎会……
五年未见婴孩?
一股无形的寒意,悄然漫上众人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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