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法则

　　正值金秋，雨过之后，藏奥山红叶飘舞，属实是一个旅游观光的好去处。一路上人头攒动，热浪翻涌。
　　金祐凛躲在一家景区杂货铺的屋檐下用手机打字，在一旁嬉戏打闹的小姑娘还笑嘻嘻地帮他扇风，他朝她们感谢一笑，那些小姑娘害羞得像鸟雀一样散开了。
　　一个染了非主流红毛的男子经过，朝他不屑地自言自语:“嘁，不过是花花公子。”
　　“……”金祐凛不知对方是怎么将这种形容词套在自己身上的，不过他现在懒得理对方，当务之急是找到昨晚上周宏帮他订的民宿。
　　但是这个导航关键时刻出问题，金祐凛已经放弃挣扎，选择挨个找人问路，总有个藏奥山原住民吧。他这样想。
　　屋檐之下，他的另一侧有了一道阴影。
　　金祐凛朝旁边瞥了眼，一个高挑的男人倚在杂货铺边，老板给了他一包香烟。
　　金祐凛昨天说过，他从不相信有绝对的巧合，这倒是应验了，那个男人果然也来了。
　　金祐凛起身，不等对方用打火机点烟，直接用两根手指将男人嘴里夹着的香烟抽出，朝他微微一笑:“吸烟对身体不好，少抽点。韩警官。”
　　对方用一双平静的眼睛看着他:“又找不到路了?”
　　“或许有这种可能。”金祐凛这次选择顺着他的话，从衣袋里拿出一叠照片，韩泽隽接过照片，抽出几张细致翻看。
　　“关于这个案子的准备工作你肯定也做全了，所以我不赘述。”
　　“这么信任我不是一件好事。”韩泽隽将照片还给金祐凛，“我现在并非在职警察，你这么称呼我倒是别有用意。”
　　金祐凛无所谓，将烟还给他:“也是。你如今落得这样一个处境，是有闲情逸致来藏奥山旅游还是——来追寻某种东西?”
　　“兴许是巧合。”韩泽隽没有要回自己的烟，“毕竟你也来这里了，也算是一种缘分。”
　　金祐凛朝韩泽隽微微一笑，注视着眼前这位“老熟人”：“既然如此有缘那必不可少会有同行的机会。但我认为，路，不一定要结伴同行，有时候一个人的路，会更好走一些。”
　　“是事实，但我不认同这句话。”韩泽隽比金祐凛高了半个头，他遮住侧方阳光投下的阴影照见两人之间的距离，各自的心事隐匿着，“至少现在不认同。”

　　云归民宿，正如其名，隐于山林云雾间，一共三楼，古韵木质别墅建筑，曲径通幽，极具民族特色，后花园更是一片醉人秋意。唯一美中不足即是位于藏奥山深处，倘若遇到突发险情，极易被困于其中。
　　花园中的红叶本浸满了浪漫的秋意，在此刻却暗含血色。
　　老板是个精明人，选择秘密报警并要求只要不透露给地方新闻就积极配合调查，以此避免自己的生意受影响。
　　宋局长重视本案，出于避免打草惊蛇的考虑，只派出了三名便衣警察暗中保护案发现场，现场初步秘密勘验的便衣警察发现了一个关键物证，这也直接导致本案与“4·16”爆炸案有关联。
　　至于有何关联，宋局长并未明说，意在让金祐凛自己去寻找。
　　“老板，我看你也是个老手啊。”金祐凛取房卡的时候朝蒋国华说道，听上去像漫不经心的玩笑，“能够将周围一切伪装成风平浪静的样子，并且暂时无人察觉，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蒋国华身子颤抖了一下，猛抬头慌了神，压低声问道:“你、你们是……警察那边的?”
　　金祐凛摇摇头:“您看我这样子也不像吧。”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身旁的韩泽隽，对蒋国华说:“您觉得他像吗？”
　　韩泽隽:“……”
　　“……”蒋国华冒出一身冷汗，“二位，我也只是个做小生意的普通人，可就别在这里拿我取笑了，你们要调查就调查，可别闹出什么大动静来，昨天晚上才来了几个警察入住，说凶手压根没走，还在我这店里，我的心也十分忐忑啊。”
　　“有几位?”
　　韩泽隽突然开口问道，金祐凛心里暗含着同样的揣测，同时，他也不动声色地朝蒋国华手边的登记簿瞥了一眼。
　　“四个，四个啊。”蒋国华仔细回想，向四周张望，压低声音继续说，“不过他们不是同时来的，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闻言，金祐凛和韩泽隽在同一瞬间对上了视线，随后金祐凛对蒋国华笑了笑:“好，那我祝老板生意兴隆。感谢你的分享。”
　　“哦哦，谢谢。”
　　蒋国华拿桌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两人到了三楼，金祐凛并没有拿出自己的房卡，反而倚在隔壁韩泽隽房间的门口，悠悠地说:“虽然路不一定结伴同行，但信息……偶尔共享一下，或许能走得更快。”
　　韩泽隽站在他面前，房卡“滴”的一声开了锁，金祐凛却用身子挡住门把手不让对方开门。
　　“见解一致。”韩泽隽看着金祐凛，高出半截的阴影透出难以捉摸的光影，正如眼前之人，“具体看你表现。”
　　金祐凛笑着让身:“韩警官依旧一丝不苟。”
　　韩泽隽轻笑一声，并未停下动作，直接开了门。
　　门被关上的余响中，走廊楼梯口的角落有一个身影隐入黑暗。
　　金祐凛朝那头瞥了一眼，一声几不可闻的哼笑逸出他的唇边，随后拿出房卡刷开隔壁的房间。
　　房间装饰古韵，带着淡淡的松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自刚才上楼他就观察过从一楼到三楼的周围环境，空气中没有任何血腥味，走廊没有任何凌乱的痕迹，看来提前来的警察已秘密处理过案发现场了，同时他也注意到了一、三楼走廊的监控有损坏痕迹。
　　至于蒋国华所说的“四个”警察，他自有想法。
　　他检查了房间内无监听器与摄像头后就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去，就着窗外的光线细细翻看照片。
　　无论是多清晰的面部照片，吸引他注意力的都是苏女士丈夫手臂上的伤痕，以前照片中没有;而夫妻二人的女儿的脸部状态却是一如既往地毫无血色，与笑容形成反差。
　　一种念头涌上他的脑海，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问问苏女士口中的外甥了。
　　电话刚拨出去就被对方接通。
　　“韩泽隽。”金祐凛难得正经一回叫对方的名字，目光中含着复杂的思索一直停留在照片上，“既然你选择让我接手你姨母的家事委托，那现在就毫不保留地告诉我——你的姨夫最近因为什么原因意外受伤过、你的表妹是否患过什么病?”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权衡之后，作出了回答:“我姨夫，云锋，两个月前在上班途中遭遇车祸，无法继续从事体力劳动而离职在家;表妹云淑……”金祐凛听出他的语气不易察觉地沉了一丝，“从小患有白血病，一直在接受治疗中。”
　　“一直……”金祐凛看似不经意地发问，“最近真的有在接受治疗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旋即轻笑出声，没作回应。
　　“我就随便问问。”金祐凛又翻出一张照片看，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语气，“可惜你还是对我有所保留了。”
　　对方仍然不作回答。
　　金祐凛起身，语带笑意:“好吧，还是得感谢你认可我的业务能力，毕竟你还是很关心我的生意吧。你知道我从来不信这世上的巧合。”
　　说罢就立刻挂掉电话，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金祐凛一如既往地如此“耍赖”。
　　与此同时，金祐凛敏锐注意到了门外传来的细微动静，那似乎是高跟鞋在木质地板上缓慢经过的声音。
　　他走到门边，“咔哒”一声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隙。
　　的确是一位女子的身影缓慢经过走廊步行到下一楼层。
　　金祐凛与韩泽隽住在三楼走廊尽头的两个房间338、340，刚才女子的脚步声是在自己门口附近响起，毫无疑问她刚从在自己对面或韩泽隽对面的房间出来。
　　疑点在于，他们对面的这两个房间正是案发现场337、339，现已被封锁停用。
　　待女子下楼后，金祐凛走出房间，韩泽隽恰巧也在，二人对视一眼，没有对话直接跟了上去。
　　女子走到二楼的215房间门前，直接刷开锁，紧随其后的金祐凛看见她从衣袋里掏出发亮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一把匕首!
　　他正要冲上前夺刀却被韩泽隽直接拦下，韩泽隽出手更为迅捷，将女子手中的匕首夺去扔在地上，并将她的双手反扣，钳制住她的手腕。
　　女子反应过来后满面怒色:“滚!让我杀了这个畜生!”
　　房门大开，女子的谋杀目标此刻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全身浸满了鲜血，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又有一人死亡，凶手并非该女子。
　　女子睁着浑圆的眼睛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下一秒，开始疯狂大笑:“哈哈哈哈，终于死了!终于死了!这个畜生就不该活到现在!”
　　韩泽隽向金祐凛传递了一个眼神，于是便进入房间查看死者状况，金祐凛看着眼前笑着笑着就泣不成声的女子，从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他是畜生?”
　　女子被押进房间里，坐在地上，颤抖着接过纸巾:“……他杀了我的男朋友，我们在上个月才订了婚……他还杀了其他无辜的人，这个畜生就该被千刀万剐!”
　　金祐凛在心里冷静分析。
　　房间里的死者极有可能是造成民宿惨案的凶手，但凶手却被反杀，这只能指向两种可能——第一种，云归民宿里有另外一个知情人选择伸张正义谋杀凶手;第二种……这名已身亡的“凶手”不是真正的凶手，而是此案的第五位受害者。
　　金祐凛顺着女子的话，稍稍安抚了一下她的心情，从她口中得知她名为陈歆，本地的服装设计师;男友名为赵海真，地理杂志编辑，他正是该案的三名死者中的其中一名。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三楼案发房间里?”
　　“我想看看那里有没有海真的遗物……我偷走了老板的备用房卡，就是那两个房间的。”
　　陈歆将脸埋在掌心里，泪流不止。
　　金祐凛思索片刻，选择轻笑着问:“可大厅里有监控啊，你是怎么躲过监控的?”
　　“我……对不起……”
　　“请实话实说，其实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
　　“……我和我男朋友小偷小摸习惯了……前天早上住进来的时候就找时机弄坏了一楼的监控，只是为了偷一些房间的备用房卡，然后半夜再去偷东西……对不起……”
　　“三楼的监控也是你们弄坏的?”
　　“不!”陈歆闻言疯狂摇头，“不是我们干的!一楼监控坏了之后我们只偷了一点东西就回一楼的房间了!从来没去过三楼!结果、结果昨天下午这个畜生在一楼大厅当众说我男朋友偷东西，他们吵了一架!……”
　　金祐凛有点无语:“你男朋友难道没偷吗?”
　　“这也不是这个畜生杀人的理由!”陈歆情绪激动，眼泪又止不住地涌出，“他到处祸害人!”
　　“还有，那两个案发现场的房间在昨天有没有人入住?”
　　“没有……没有……”陈歆仔细回忆着，“老板昨天说走廊尽头的房间都没什么人订，大家都信鬼信神的……”
　　金祐凛瞥了一眼韩泽隽那边的情况，对方仔细勘验现场，大致检查死者尸身，用微型摄像机拍摄完案发现场的几个角度后朝他们这边走来，看了眼金祐凛，转头对陈歆说:“昨天案发后，是谁第一个发现?谁第一个报警?”
　　陈歆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晚上和男朋友也吵了一架，我赌气出去了，回来后没在房间看见他，问了老板才知道有人在三楼杀人了……但老板让我不要说出去，避免引起恐慌，他已经报了警，让我回房间锁好门不要再出来。”
　　韩泽隽继续追问:“您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位死者是杀害您男友的凶手?”
　　“他对我们不满，还扬言说要杀了我们，这还不足以证明吗?!如果不是我那时赌气跑出去了，被杀的肯定也有我!”
　　韩泽隽眉头微皱，如此毫无实质证据支撑的指控确实会让人有些……难以形容。
　　金祐凛看到韩泽隽的反应后忍俊不禁，点头说道:“确实有这种动机的可能。”
　　陈歆情绪平复下来，抬眼看向两人：“你们其实是警察吧。”
　　韩泽隽没有回答，金祐凛也笑而不语。
　　“……其实我从昨天晚上开始到现在一直没睡着，脑海里有个想法一直困扰着我，因为我觉得……杀了人的不止是这个畜生。”

　　陈歆提供的想法也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韩泽隽将匕首没收后即刻动身前往后花园寻找线索，他的心里有一种与之相关的推测。
　　金祐凛却不打算与他同行。想要获取案件的关键线索，必定要找到宋局长派出的那三名便衣警察，但他现在还不清楚入住云归民宿的人员身份，究竟哪三位是真正的警察，哪一位才是伪装成警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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