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摆渡

　　值班室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将念念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攥着发烫的搪瓷杯，指尖还残留着刚泡好的水果茶的温度。这是她作为实习警员的第一个夜班儿，墙上的电子钟刚跳过二十一点，铁门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走进来的男人穿着一身熨帖的藏蓝色警服，肩章在灯光下泛着哑光。他很高，身姿挺拔如松，进门时带进来一阵夜的凉意。念念连忙站起来，目光不经意扫过对方的脸——突然定住了。

　　是那双眼睛，这是她第三次见到。

　　记忆像被按动了回放键。两周前，报到的那一天，在一楼大厅，他擦肩而过。一周前，她抱着一摞厚重的档案袋在走廊里小跑，转角处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档案袋散落一地，她慌乱地去捡，抬头时只看到对方喉结滚动了一下，递来最底下那本《刑法学》。走廊光线很暗，她只记得对方警号末尾是“73”，以及那双眼睛——瞳仁是很深的黑，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锐利却不刺人。

　　“新来的？”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怔忪，带着夜班特有的沙哑磁性。他把警用八大件往桌上一放，金属扣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是周佳宁，今晚咱俩搭班儿。”

　　念念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的热气顺着杯壁溜走。她这才看清他胸前的警号，尾号正是“73”。原来那天走廊里匆匆擦肩而过的人，就是传说中连续三年获评“优秀民警”的宁哥。他眼角有细微的纹路，笑起来时会把那点锐利中和掉，露出点温和的棱角。

　　“宁哥好，我叫念念。”她把茶杯往桌里推了推，试图掩饰发烫的耳根。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夜风卷着远处的警笛声掠过窗沿，两个身影在值班室的灯光下第一次真正重叠。

　　“念念？你姓念？”

　　“不不不，我姓张，张念念。”

　　念念坐在靠窗的木椅上，膝盖上摊开一本厚厚的书，书页边缘微微卷起。她看得专注，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一角，偶尔翻过一页，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周佳宁坐在对面的铁皮办公桌后，椅子腿在水泥地上蹭出一声轻响，他立刻顿住，目光有些僵硬地落在念念低垂的眼睫上。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的指尖白皙，动作自然流畅，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局促。

　　桌上的搪瓷杯里，柠檬片和藏红花沉在杯底，水早就凉透了。周佳宁拿起杯子，又放下，他想说点什么，比如“今晚天气挺冷”，或者“这书讲什么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视线扫过她握着书页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没有涂任何的指甲油。忽然，他转笔的手一滑，黑色水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到念念脚边。

　　念念终于抬起头，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他脸上。她的眼神很静，像一潭深水，带着点刚从书里抽离出来的茫然。“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

　　周佳宁感觉耳根有点发烫，连忙弯腰去捡笔，手指碰到冰凉的笔杆，又碰到她的鞋尖。“没、没事，”他捡起笔，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滑。”
　　念念“哦”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回书页，她翻过一页书，沙沙声再次响起，像是刚才那场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过。周佳宁握着笔，笔杆被手心的汗浸湿，他盯着念念低垂的头顶，值班室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和他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警情提示音像根针，猝然刺破值班室的沉寂。周佳宁抓起对讲机的同时，念念看见电子屏跳出行小字：华景园3栋701与801住户纠纷，伴随激烈争吵。

　　“装备带好，记录仪检查满电。”周佳宁的声音裹着夜风撞进门，他已利落地扣好执勤服第二颗纽扣。念念的指尖在战术腰带的快拔套上打滑，摸到冰凉的手铐时，金属棱角硌得掌心发紧。

　　警车碾过凌晨两点的街道，蓝红爆闪灯在积水上铺开流动的光纹。“到现场别说话，看我怎么问。”周佳宁转动方向盘，“邻里纠纷，先控场再分责。”话音刚落，对讲机里又传来指挥中心补充：“报警人称8楼孩子练琴吵到7楼老人休息，双方已发生肢体推搡。”

　　老旧居民楼的声浪在单元门口炸开。念念跟着宁哥冲进楼道时，正听见7楼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混着女人的尖叫：“我家孩子考级你知道吗！敲天花板算什么本事！”紧接着是男人的怒吼：“你家钢琴从早响到晚，我爸心脏病都要犯了！”

　　周佳宁突然驻足，侧身挡住念念。蓝红灯光在他肩章上交替明灭，他按下肩麦低声说：“记住，进门前先观察环境——看，8楼门口的鞋柜倒了，7楼老人扶着门框喘气，手里还攥着拖把杆。”他顿了顿，抬步上楼时声音恢复平稳，“现在，跟紧我。”

　　念念的靴底踩过楼梯间散落的瓜子壳，心跳声比楼上传来的咒骂还要响。她看见周佳宁的右手始终悬在腰侧枪套附近，却在推开701半掩的房门时，换成了掌心朝前的安抚手势。

　　房间里一片狼藉，地上满是破碎的瓷片，一个中年女人正对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挥舞着手臂，旁边一个男人正试图拉开女人。看到警察进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周佳宁立刻上前，大声说道：“都别激动，有什么事慢慢说。”那中年女人立刻哭诉起来：“警察同志，我家孩子为了考级天天练琴，他们天天敲天花板，还拿拖把杆上门理论。”老人也涨红了脸：“你们家从早到晚没个消停，我这心脏病都要被你们逼出来了。”周佳宁一边安抚着双方情绪，一边了解详细情况。念念在一旁认真观察着，学习着周佳宁处理事情的方式。这时，一直躲在女人身后的孩子怯生生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自己的考级证书，小声说：“对不起，我会注意时间的。”看到孩子这样，双方的情绪都缓和了不少。周佳宁趁机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咱们可以找个折中的办法，孩子练琴是好事，但也不能影响老人休息。这样，每天晚上九点到睡觉这个时间段就别练琴了，其他时间正常练，怎么样？”周佳宁的声音沉稳有力，眼神真诚地看着双方。女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孩子，点了点头。老人也觉得这个方案还算合理，脸色缓和了许多。“行吧，那就按你说的来。”老人放下了手中的拖把杆。周佳宁又笑着说道：“大家都是邻居，以后有啥问题好好沟通，别再动手了。”双方都表示同意。事情处理完后，两人回到警车上。念念一脸崇拜地看着周佳宁，“宁哥，你处理得太厉害了。”周佳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都是经验，以后你也能行。”
　　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车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安静，只有发动机的轻微轰鸣声。念念看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色，心情格外舒畅。经过这一晚，她对周佳宁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宁哥，你在所里这三年，遇到过最难办的案子是什么样的？”念念好奇地问道。

　　周佳宁思索了一下，说道：“一个电信诈骗案，嫌疑人手段很隐蔽，证据很难收集……不过最后还是把他们都诉出去了。”

　　念念听得入神，眼中满是向往。

　　不知不觉，车已经开回了所里。两人下车，走进值班室。“回宿舍好好休息吧，今晚的表现不错。”周佳宁拍了拍念念的头。

　　念念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期待着下一次和周佳宁一起出警。她伸了个懒腰，带着满满的干劲儿，准备投入到新一天的学习和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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