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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年级第一
下课铃适时响起,嘈杂如潮水般退去。谢溪和第一个走出教室,谢章叮嘱过要在这个月放假前给他回个电话。
电话亭的铁门被拉开又撞回,谢溪和用肩膀抵住玻璃门。手指在按键上停顿了几秒才按下第一个数字。
“嘟嘟”声响起时,她把听筒夹在下巴与肩膀之间,双手攥住电话线,金属线圈在掌心渐渐勒出纹路。
“喂?谁啊?”谢章声音嘶哑,早年在工地当工头,喊太多话声带扯坏了。
喉咙隐约发紧,谢溪和忽然有点喘不上气:“爸,是我。”
听筒那边传来打火机的咔嚓声,谢章咳过两声,声音沉闷:“你这次月考考了多少分?”
谢溪和把听筒换到左耳,松开一直紧攥着电话线的手:“第一,全年级第一。”
“那还行。”烟灰缸被敲击的闷响透过电话传来, “爸让你办的事办了没?你上没上普通班?”
谢溪和额头抵上冰凉的玻璃,看向电话亭外。几个女生抱着作业本经过,隔了层玻璃,笑声像被雨水打湿的糖纸,甜味还黏在耳膜上,形状却模糊成一片光晕。
“上了,九班。”
谢章喉咙里发出一声得意的闷响。他深吸最后一口烟,缓缓摁灭烟头,语气淡漠:“你哥成绩一般,否则两个都进强化班,面子上也好看些。对了,国庆假期你——”
“我自己回去。”通话时间显示一分四十秒,学校的电话亭限时两分钟。谢溪和皱了下眉,犹豫要不要再打一次。
谢章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耐烦:“我在和你商量,你这是什么态度?在学校老师没教你尊重父母?!”
谢溪和呼吸一滞,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半晌才艰涩地挤出声音。
“别回来了,你哥要回家,我顾不了你们两个。”
猛烈的、判决般的言语重重砸下,电话却在谢章未尽的话语中戛然而止。
谢溪和僵在原地,手指颤抖着再度拨通号码,几乎是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用力按下。
“爸,不回家,你让我去哪儿?”字句像是从齿间碾出,谢溪和颤着嘴唇,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不耐烦的呼吸声。
“你姑姑家!我都说好了,就住两晚……”
“不,我不去。”
“那就留在学校!”谢章陡然提高音量,厉声斥道,“就知道任性!”
电话被挂断的 “啪!” 声在耳边炸开,电流杂音被无限放大。谢溪和举着听筒僵在原地,大脑空白了几秒,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颤抖的手指再次拨号,“嘟嘟”的忙音却让胸腔里的温度一点点流失。谢章不肯接她的电话。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电话亭,独自往回走。心脏处仿佛被剜去一块血肉。自从夏淑容走后,这个空洞就再也没有被填满过。
“溪和,妈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病房里惨白的灯光刺得人眼睛发疼。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某种腐朽的气息,在密闭的空间里挥之不去。夏淑容躺在病床上,曾经丰润的脸颊如今凹陷成嶙峋的轮廓,像枯萎的花瓣贴在骨骼上。
小小的谢溪和站在床边,身影被笼罩在即将到来的死亡里。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变得瘦小,一只青筋凸起的手缓缓抬起,夏淑容的指尖触到谢溪和眼下,那手掌几乎没有温度,她似乎想笑,嘴角扭曲成一个僵硬的弧度,却在看清谢溪和眼中恐惧的瞬间凝固了。
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那条起伏的绿色线条渐渐变得平缓,像是疲惫的潮水终于要归于永远的平静。
刺耳的上课铃声像一根尖针扎进耳膜,谢溪和只觉得颅腔内一阵持续的低频震颤,将外界的声音都隔绝开来。眼前的人群已散尽,她定了定神,加快脚步,赶在铃声衰竭的尾音里迈进教室。
假期如约而至。谢溪和听话去了姑姑家。不出所料,她两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重返校园,国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而布告栏前已围满了返校的学生。李信仰拨开人群,指尖碰到那张尚带油墨气息的成绩单——入秋后的首场大考,榜首的名字依旧耀眼如故。他攥紧纸页,转身朝九班飞奔而去。
“重磅消息,同学们!期中考试谢溪和还是第一!”
悬在半空的成绩单被一只大手猛然拽走,李信仰来不及反应,路过的周一顺手抢过,嘴里的薄荷糖嘎嘣咬碎,一股凉意从舌尖涌向喉咙。
他看也没看,便嗤笑道:“运气好吧,怎么可能一直保持第一?这又不是拍电影。”
然而下一秒,惊愕从他眼中闪过,瞳孔微缩。待他看清那具体的分数,纸张已经被李信仰夺回。
顺势搭上周一的肩膀,李信仰抖着成绩单哗哗作响:“自己看,总分五百九,第一非人家莫属,你敢质疑我们班学霸……”
瞄到下面的成绩,李信仰贱兮兮地凑到周一耳边:“对了,你这次考的一般,班里三十六,我二十二。”
周一“啪”的打掉搭在肩膀的手,烦躁地抓了抓刘海,语气不耐烦道:“滚滚滚,关我什么事。”
大跨步走到教室最后一排,王陵建甩出的纸团砸在自己脚边。王陵建心脏一哆嗦,慌忙开口:“对不起啊哥,我不是要砸你的……”
周一弯腰捡起纸团。轻飘飘的纸上满是黑色水笔的乱痕,他疑惑地展开:“什么东西?”
王陵建想阻止已来不及——那是张被擦得皱巴巴的试卷,上面有个被反复涂抹、几乎看不清的名字。
“哎呀,哥你别看!是那个扫把星的……”
周一眯起眼,勉强辨出个“陆”字。转头望去,试卷的主人蜷在角落,脸色惨白得吓人。他食指神经质地抠着桌面,湿冷的瞳孔死死盯着周一,眼睫毛抖动得厉害。
“还给我……”
刚准备还给陆仁,周一的眼前突然晃过一道白纸团,直直砸在陆仁脑袋上,力度不小,陆仁狠狠颤了下身子。
“还给你,笨死了,这都接不到啊?”王陵建嗤笑道,大跨步走到周一旁边,语气讨好:“哥,不用理他,就是个扫把星,回回考年级倒数。”
彻骨的字眼似条毒蛇吐出蛇信子,潮湿的土腥味和滑腻感爬过寸寸皮肤,而后勒住喉咙——陆仁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所以呢?”周一清透的声音干脆利落地打断,盯了王陵建几秒,银色耳钉在此刻熠熠生辉。
“没必要为难他,考倒数又不是他想的。”漂染过的红色发尾总会在不知何时再次长出细密黑发,后脑勺泛起的隐约痒意让周一在对上陆仁那双无神的眼珠时,克制了想去触碰的冲动。
一直拿陆仁开玩笑的王陵建瞬间不淡定了,迅速跟在拿着水杯去前排接水的周一身后,苍白辩解:“我没什么意思,哥,我跟他闹着玩呢,再说我怎么不说别人就说他,还不是因为陆仁的成绩烂的一批……”
水杯盖子还未盖上,周一拿起来仰头喝了几口,听到这句话还是皱起眉头,细想之后,丢下一句:“关你什么事……”
忐忑好一会儿,见周一没再说什么,王陵建自讨没趣,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刚走出班级门迎面撞上了林金楠,个子小但胜在气势强大,随即伸手一拦:“哎,差点把我给撞倒了,怎么,没有嘴不会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林姐我没看见……”王陵建双手合十,才逃过一劫,又差点撞上另一位不好惹的主,吓得心脏一颤。
林金楠,九班出名的态度姐,战绩如下:曾一人怒怼董宇伟,质疑好学生成绩好是因为董老师私下给他们开小灶。
“哎,干嘛呢?马上老班就进来上课了,你往外跑什么?”
林金楠低头看了眼手表,分针指向五十九,董宇伟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警钟在这一刻拉响。
“不说了林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先走一步……”王陵建几乎脚底抹油地溜了。林金楠刚往后看去,一双亮色尖头皮鞋已转过拐角,下一秒,大衣衣摆携着寒风,已逼近眼前。
林金楠装作若无其事地往九班门口走。已经上课,空荡的走廊上,皮鞋踩地的声音格外响亮。与之不远不近的那双小白鞋,走起路来总有些摇摇晃晃。林金楠的心脏却跳动如鼓点,振动于耳膜处——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强大的心态终于让她挺进了教室,回到座位上抓起水杯往嘴里灌。温水滑过喉咙的一刻,林金楠彻底放松下来,终于活过来了。
果然还是不能随意挑战董班的权威,光是跟他身处同一个空间,就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哎,我跟你说,你都不知道……”林金楠刚准备大倒苦水,同桌莫芜却比自己还要着急:“你先别管其他的,你知道这次谢溪和考多少分吗?”
“能多少,最多五百呗,还能年级第一不成?”
慢悠悠地端起水杯再次往嘴里送,窗外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枯黄的叶边卷着十月的凉意。还未咽下,莫芜的眉头简直要飞上天。
“五百九!依旧年级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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