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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十八梯
遭到质疑,盘古也不生气,老神在在道:[我做事,你放心。]
听盘古信誓旦旦的话语,谢浣微也不再纠结。
只要能活着,不是拖着一副病体难支的身体,让她干什么她都愿意。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接下来历不明的系统的任务。
长时间处在黑暗的环境中会催生人无限的想象力。
但谢浣微头脑清醒,她也并不惧怕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甚至有种隐隐的兴奋感刺激着她的大脑皮层,让她一时之间忘却了疼痛,身体飘飘然。
灵魂状态也为她的探索提供便利,她索性摸索着走下去,眼神细致地扫过每一处地方与每一个人。
谢浣微摸黑一步步挪动着,老人们身上突然大放光华,照得周围亮堂堂的。使得她能看清楚每一个细节,哪怕是他们脸上岁月的痕迹,也都能数得一清二楚。
每位老人都随身携带了一个菜篮子,或放在膝盖上,或放在脚边,但无一例外都是空的。
此时福汇菜市场的到站广播声再次响起,与之而来的是乘客们突如起来的说话声。
他们一改之前的静默,每个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但除了嘴巴在动,他们其余的身体部位还是一动不动。
老人们说话的语速虽然很快,但每个字音都吞吐得很清晰,甚至好像为了追求字正腔圆的完美发音,他们的嘴唇越张越大,越张越圆。
大到圆到已经违反人类身体的极限了,他们仍在努力拼命发声,似有万千话语堵在喉咙,不吐不快。
眨眼间,他们就像离水的鱼,拼命张大嘴巴呼吸着。到达临界点后,他们又像被残忍折断颈项的鸡,唯余残喘。
再配上老人特有的沙哑低沉至极的声调,为恐怖氛围提供更引人遐想的注脚。
盘古触景玩心大发,它故意将电子童音调得森森然:[谢浣微同志,欢迎来到表世界!]
只是它的一句同志,又平添些许正气,让谢浣微不禁怀疑起盘古皮下的年龄。
但她也并未问出口,这种问题于她现在而言无足轻重。她只在乎盘古能否兑现承诺,其余的她都不放在心上。
谢浣微心无旁骛地观察着每一个“人”,那些定格成椭圆的嘴,似深渊般吞噬着人的理智。
她站在过道上,平和地看着那些扭曲的面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才幽幽开口道:“所以为什么是我?你们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吗?”
谢浣微的话甫一落地,那些脸庞似有意识般纷纷扭转过头来瞅她。
被无数双浑浊又失去光泽的眼睛盯着,谢浣微也丝毫不怯场,坦然地一个个回望。
老人们喉结使劲颤动着,大张的嘴唇却仿若装饰品般发不出一丝声音。原先保持不动的双手也在此时拼命挥舞着,有摆手的,有放在嘴边做呼声状的……
这些动作可供解读的角度很多,在没有语言的辅助理解下,差一厘就很可能解读错误。
而唯一能够提供帮助的盘古又选择袖手旁观,谢浣微干脆不去猜,她想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可做。
她走到每一位老人身旁,用手轻轻抚上他们的眼睛。这每一双眼都曾看过妍丽的花,赏过飘飞的雪,看过至亲的脸,阅历过人世间的种种,好的,不好的,都悉数接收。现在它们累了,该是合眼休息的时候。
谢浣微明明是魂魄状态,但手下的触感却离奇得真实。她的手掌轻轻抚过那些冰冷粗糙的皮肤和深凹的眼窝,眼含不忍道:“你们该走了,安息吧!”
[没用的,谢浣微。]
看着固执的一遍遍想让老人们闭眼的谢浣微,盘古近乎冷酷地提醒她这是无用功。它那本该是纯真代表的儿童音色,吐出的却是最为残酷冰冷的现实。
[现在是七月二十二日的下午四点。]
盘古的意思,谢浣微都明白,它在提醒她要注意去京都十八梯的报到时间。她颓然地把手放下:“那他们就活该以这幅鬼样子般不清不楚地呆着这个所谓的表世界里吗?”
与愤怒无力情绪一同袭来的还有痛楚,她喘着粗气,踉跄几步后随意歪倒在一个空位置上,放任苦痛蔓延。
[谢浣微同志,时间快到了。]
盘古无波无澜地宣告着,无数纸人随着它的声音破窗而入。它们本是五颜六色的,此时却都或多或少沾了些泥土,显得略微狼狈。
它们纷纷落在谢浣微周围,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又不约而同地伸出小短手,看到是小脏手,背过去偷偷擦,擦不掉随机挑选一位幸运同伴的身体蹭蹭。
蹭干净后就抱着谢浣微,用头轻抵着她。
谢浣微的指尖轻轻拂过这些意外访客,它们太小了,她怕太用力戳倒它们。但它们还是前赴后继地涌过来,脑袋一晃一晃的,追逐着谢浣微的手。
看着小纸人们打打闹闹的玩耍,谢浣微压抑的情绪也得到些许释放。
盘古也不再催促她,最近沉浸人类网络的它刷到太多负面情绪造成的坏结果,它不想谢浣微也步后尘。
但时间不等人,人类听不到的音波频段里,小纸人们和盘古一拍即合。目的一样便彼此合作共赢。
小纸人们手拉手团团围住谢浣微几圈,白光闪过,她眼前骤然明亮。
七月份的午后暑气正盛,灼热得蝉不停地鸣叫,扰得行人心里更是燥闷。好在人行道两旁栽满了树木,它们努力向上向外伸展着枝桠,在地上投出一片片阴影,供人们躲热纳凉。
谢浣微缓步走着,听树叶翻飞,蝉虫鸣叫,感受阳光洒在身上的温度。她近乎贪婪地享受着活着的感觉。
“啪嗒…啪嗒。”有东西调皮地落在她的头上、肩上。
“真好,下雨了。”
谢浣微驻足,阖上双眼仰起脸,与自由的精灵亲密接触,任由雨水打湿她的头发,润湿她的衣服。
她想,这是天地精心谋划的一场接风洗尘,她又怎能辜负呢?
[别淋啦,你的身体承受不住的,毕竟是纸扎的,得小心使用。]盘古急切担心的话语制止住谢浣微鲁莽的行为。
好吧,虽然是纸糊的,但总比没有好。
谢浣微遗憾离场,随意寻了个屋檐,支颐凝坐。眼前蓦然出现一张纸——是盘古曾展示给她看的调令。
她伸手取下,定定地看了白纸黑字好多遍,决心等阵雨过去后报到。
“盘古小同志,你觉得我知道十八梯在哪?”
一直隐身跟着谢浣微的盘古,心虚地摸摸了自己不存在的鼻子。它根本就没想到这茬,但表面上还是装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传送的时候就考虑妥当了,你沿着这条路尽头右拐就是了,我办事,你放心!”
它臭屁的话语引得谢浣微阵阵无语:“有你我才不放心!”
在寸土寸金的京都,十八梯街道办事处的占地面积却很广。建筑风格也颇符合这座古朴城市的文化底蕴。藏于闹市中却门可罗雀,让谢浣微不禁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你就是今天前来报到的新职员吧,快进去吧,再晚来会人事处就要下班了!”
愣神间,谢浣微手腕处覆上股温热的力量,有人拉着她风风火火的往里面跑。边跑边喊:“瞧你都淋湿了,得走快点,感冒了可不好。”
徐宛此时无比庆幸平日里抠门得出奇的白哥突发善心为全后勤人员——虽然没几个人,点了奶茶,如果不是她出来拿外卖,新人还不知道要在外面站多久。
她熟练地一路掏卡刷脸,拽着新人就往人事冲。谢浣微也很配合她的举动,毕竟初来乍到,有人带路,总比自己跟无头苍蝇似乱撞好。
谢浣微甚至还有闲心四处观察着十八梯。
这里的陈设不像一般街道办事处那般设有服务窗口和休息椅子,大厅空荡荡的,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面密密麻麻的滚动着红色小字。大厅两侧又延伸出无数岔道,七拐八弯的不知道通向哪,也没有任何指示标牌。
徐宛带着谢浣微径直走向最左边那条道,行至中途,她突然脚步一顿,回过头望着拉着谢浣微的手讪讪笑道:“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后勤处的徐宛。”
她边说边盯着谢浣微,生怕错过她脸上微妙的表情,同时内心里面疯狂哀嚎:“完啦,我这行为会被当成心怀不轨的狼外婆吧?”
谢浣微早已从徐宛的言行举止当中推断出她是个善良但有点神经大条的女孩子,和她相处很愉快。
思即此,谢浣微眉眼弯弯,脸上漾起笑意,柔声道:“我叫谢浣微,还好有宛宛带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
徐宛心思单纯,听到谢浣微亲昵地唤她宛宛,便直接将她划定到朋友的范围内。既然朋友有事,自己岂能袖手旁观,当即表示一定会陪谢浣微走完入职流程。
“就是这里啦。”徐宛指着一扇半掩着门的办公室,凑到谢浣微耳边小声说着。又觉得右手有点勒,突然想起自己手里提的外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微微你先去办着,我先回办公室投喂嗷嗷待哺的崽们,顺便给你带条毯子擦擦。”
因为着急,徐宛连声音都忘记压了,摆摆手提着奶茶在过道里狂奔。
谢浣微看着跑远的徐宛,收回视线。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番可能遇到的情形,确定做好万全准备后,伸手敲门推门动作一气呵成。
人事处办公室面积很小,陈设也简单——一张木制长桌,上面摆着一摞摞码得又高又整齐的文件,还有一盆开得正好的茉莉盆栽。
谢浣微进来并未看到工作人员,以为没人在,便打算退回门外等一会。突然长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特别响亮。
她屏气聆听,一颗光滑的卤蛋从那一摞摞文件中冉冉升起,和着头顶的灯光,锃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卤蛋—不,一光头男的从文件后缓缓探出头来,看年龄大约四五十岁左右,睡眼惺忪的,右脸上还有睡觉压出来的红痕,嘴角还挂着疑似口水的液体。
他看到有人,用手胡乱抹了几下脸,几番动作下来左半边脸也红了,不知道是太用力,还是羞的。
谢浣微神色如常,拿出调令单递给他:“不好意思,打扰了。”
光头男伸手接过,看了一眼就随手放在一旁,又怕新员工多想,解释道:“十八梯很少有人走正规程序入职的,一般都是行业内推。”言罢又不着痕迹地打量几眼谢浣微,斟酌着该如何向新人解释她的工作,不是他性别歧视,就她这小身板,弱不禁风的,还不够诡异塞牙缝,根本不适合出外勤,偏偏调令上又要求她必须出外勤,真是让人头大。
他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藏不住心事。纠结半晌,决定将皮球往外踢:“小谢啊,这外勤任务很辛苦的。要不我先带你和同事们认识认识后,你再做决定?”
光头男的言外之意,是谢浣微意料之中的。但她并不想放弃出外勤的机会,除了能完成盘古交代的任务外,也可以锻炼自身,是难得的双赢机会。
她还没来得及表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随后是徐宛熟悉的声音:“微微,我来啦。”
谢浣微和光头男齐齐看向门口,只见徐宛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她见两个人都盯着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缓解尴尬道:“hi,涛叔,好久不见哇!”
光头男,也就是涛叔面无表情的从抽屉里掏出一块手写牌子立在桌上,谢浣微定睛一看——徐宛和小二黑不得入内。
在漂亮小姐姐面前倍感丢面的徐宛,嗷的怪叫一声,扑向涛叔。涛叔在她动作前便眼疾手快地护住茉莉盆栽,撕心裂肺地喊道:“别薅了,秃了,秃了。”
眼见偷袭无果,徐宛恋恋不舍地瞅着灿烂盛放的茉莉花,咂吧着嘴,真香啊,泡水是真的不错。
她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从帆布包里取出一条薄毛毯递给谢浣微。
谢浣微双手接过毛毯,上面印着的图案冲击着她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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