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暧昧
白雨眠手指攥得发紧,喉间像堵了一团湿棉,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不想我留下?”
吴砚没立刻应声,只抬手理了理袖间褶皱。面具遮住了大半神情,唯有露出在外的下颌线绷得平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我留你,是因你受伤严重难行,如今你既能起身,便该回自己的去处。”
“可你救了我,我还没报……”
“不必。”他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淡得如薄雾,“举手之劳,谈不上报答。明日一早,我会让人备好马匹和干粮,你顺着山下管道走,不出一日便能到家。”
白雨眠心口一慌,急忙的攥住他的衣袖,手指微微发颤,犹豫片刻这才咬着唇畔如实相告,“公子,我不能回去。”
“家中父亲逼我嫁给一个有断袖之癖的男子,我是逃婚出来。”
她屈膝欲跪,声音带着哀求,“求公子收留。”
指尖攥着的衣袖料子微凉,白雨眠垂着头,眼里挤着几滴泪。“滴答”的落在了他的衣袖上。
庭院里风卷着桃花的香飘过,却吹不散她心口的彷徨。
吴砚手臂僵了一瞬,随即缓缓抽出。他后退半步,拉开了些距离,面具后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逃婚之事,关乎闺阁名节,亦属家事,我不便插手。”
“不是的!”白雨眠急忙抬头,眼眶泛红,双眸饱含泪水,“那男子性情暴戾,且早已与旁人有染,父亲为攀附权贵,全然不顾我的死活。”
“我若回去,要么被逼嫁人,要么……要么只有死路一条。”
对不住了,定北侯世子。
对不住了,父亲,且让她任性一回。
她声音发哽,手指抠着裙摆,将那仅存的体面抛开了,“公子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往后我可以洗衣做饭、洒扫庭院,绝不添麻烦。”
“只求公子给我一个容身之处,哪怕只是柴房也好。”
吴砚沉默着,下颌线绷得更紧了。他垂眸,却瞧见了衣袖上那几滴泪痕,心中莫名生起一丝别样情绪。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柴房简陋,且有寒气,你若能受住,便暂且住下。”
他声音平稳无波,目光掠过她泛红的眼眶,终是移开了视线,“我这规矩不多,平日里打扫庭院、晒草药、研磨草药即可,其余时刻自行安排,莫要四处乱走。”
“月钱没有,只供三餐粗茶淡饭。”他顿了顿,补充道:“待你寻到好去处,随时可以离开。”
她猛地抬起头,眼里凝着未干的湿意,眸孔却亮得惊人,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手指的力道骤然松懈,裙摆被抠出的褶皱凌乱地堆着,她却顾不上抚平,忙屈膝欲跪,“谢公子!多谢公子!”
吴砚身形微侧,避开了她的跪拜,语气依旧平淡,“不必多礼,按规矩做事便是。”
她身子稍稍好转,吴砚知她不宜劳累,便默默将柴房简单收拾妥当,腾出一方能安睡的角落。又取来一床干净被褥,仔细铺陈整齐,让她能好好歇息。
刚入春夜里到要比白日寒冷不少,柴房虽简陋,却因那厚实的被褥添了几分暖意。她缩在被褥里,听着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鼻尖萦绕着草木与阳光晒后的干净气息,白日里的疲惫与不安渐渐散去。
吴砚并未多言,只在临睡前又送来了一碗温热的米粥,低声嘱咐她,“趁热喝了,早些歇息。”便轻轻将柴房门掩上,没再打扰。
她捧着温热的碗,指尖的冰凉被暖意包裹,暖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
望着被月光映照的窗棂,往日里住惯了雕梁画栋的宽绰宅院,如今这般简陋狭小的地方,竟让她心头生出从未有的踏实与满足。
次日一早,白雨眠醒来时,院中不见吴砚的身影。屋檐下的竹篓空空如也,想来是上山采药去了。吊锅上还温着一小锅米粥,氤氲的热气裹着米香漫出来,这是他特意给她留的。
暖意顺着心口蔓延开来,白雨眠吃饱喝足,便拿起扫帚将庭院的打扫得干干净净。恰逢阳光正好,她又把晾晒的药草翻了一遍,让每棵草药都能晒到太阳。
忙完这一切,日头已渐渐移向正中,眼快到晌午。白雨眠想着,若是能亲手做顿午膳,等吴砚归家就能吃上热乎的饭食,或许能让他多接纳几分。
于是她兴冲冲的跑回厨屋,只见里面木柜上备着烟熏腊鲜嫩的青菜、白萝卜、番薯和粗面,食材倒也齐全。
白雨眠撸起袖子就准备大干,可看着菜板上的食材却犯了难。她自小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哪懂得什么烹饪之道,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
苦思冥想了一阵,她先笨手笨脚地洗了先青菜和萝卜。接着淘洗好小米和切好的番薯一起放进吊锅熬煮。
下一步该生火了,可她在灶台前折腾了片刻,火星子刚冒头就灭了。情急之下,她想起庭院外吊锅下的火种,便用铁钳夹起一块往厨屋带。
由于她裤脚宽大,动作又急,脚下一绊,“噗通”一声,整个人就往前面扑倒,火种脱手飞了出去,正好落在厨屋角落的柴火堆上。
火苗时间窜起,白雨眠此刻顾不上膝盖的疼痛,爬起来就抄起水瓢往水缸舀水,对着火苗猛浇。
好在柴火不多,火很快就被扑灭了。不然等吴砚归来,这庭院怕是要被她烧了个干净。
她抹了抹额角急出来的汗珠,拍着胸脯连连喘气,“有惊无险,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经此一遭,差点还把吴砚的厨房给烧了,白雨眠不敢再冒失,只得耐着性子在灶台前生火。浓烟呛得她眼泪直流,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把火生了起来。
紧接着便是炒菜,她本打算将熏肉与青菜一起炒,再炒个萝卜丝。可那烟熏腊肉质地紧实,她切了许久也切不动,只好作罢放了回去,只炒青菜和萝卜丝。
她学着记忆里厨房的样子,往锅里舀了一点油。油刚热就滋滋作响,吓得白雨眠往后缩了缩手,慌乱间把切的粗细不一的萝卜丝倒进了锅中。
铁铲在她手里不听使唤,要么炒不到锅边菜,要么把菜扒拉到锅外,不一会萝卜丝就染上几分焦黄,她连忙撒了一把盐,胡乱翻了几下就盛了出来。
接着就是炒青菜,吸取了炒萝卜丝的教训,她舀油少了些。可青菜刚一下锅,锅里的油星子就溅得更高。热油溅到她手背上,烫得她猛地收回手臂,将铁铲扔到了锅中。
见青菜要糊,她咬着牙再次拿好铁铲,将锅中的青菜快速翻炒,盐放多了又慌乱加了点水稀释,最后炒出来的青菜水塌塌的,再放点水便可成汤了。用手指沾了点铁铲尝了点味,咸淡也不均匀。
两道菜端上桌,再看看吊锅熬得有些糊底的小米番薯粥,白雨眠脸上一阵发烫。好好的食材被她糟蹋成这样,别说让吴砚接纳,不被嫌弃就不错了。
正懊恼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吴砚背着竹篓回来,竹篓里装满了新鲜的草药,沾着晨露和泥土的气息。他刚跨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烟火气,夹杂着些许焦糊味。抬眼便看见厨屋门口灰蒙蒙的,一道较小的身影站在桌边,鼻尖还沾着点锅灰,模样有些窘迫。
“你这是......”吴砚放下竹篓,目光落在桌上的两菜一粥上。
白雨眠的脸更红了,手足无措地攥着衣角,“我想着快到晌午,便想给你做顿午膳,可我......实在不会做,弄成了这个样子。”说完,她又想起刚才生火之事,声音底了下去,“还差点把你厨屋烧了。”
吴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厨屋内,角落的柴火堆烧了一半,还挂着水滴,显然是被浇过水。他没说话,走到桌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萝卜丝放进嘴里。萝卜丝带着点焦香,盐味偏淡,却意外不难吃。
“还行。”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又夹了口青菜,“就是咸了点。”
白雨眠没想到他没生气,反而还尝了菜,眼睛瞬间亮了些,“真的吗?那你多吃点......粥有点糊底,我再你盛腕清的?”
吴砚摇头,拿起碗给自己盛了半碗粥,糊底的米香混着番薯的甜糯,竟别有风味。“不用,这样就好。”他低头喝了口粥,抬眼时瞥见白雨眠白嫩的手背上清晰可见的红点,“手怎么了?”
白雨眠下意识把手往身后一藏,言语断巴,“没、没什么,就是炒菜时不小心烫到了。”
吴砚放下碗筷,从竹篓里翻出一株叶片肥厚的草药,走到她面前。“伸手。”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白雨眠乖乖伸出手,他轻轻捏着她纤细的手腕,将草药揉碎,汁液敷在烫伤的红点上,清凉的感觉瞬间将灼痛感缓解。
“这是活血草,能止痛消肿。”他一边说,一边用干净的布条轻轻的缠在了她的手背,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几分细心。
吴砚缠好布条,收回了手,又将一方干净的布帕递给了她。“你脸上沾了灰,擦擦吧。”
白雨眠接过布帕,顺着他示意的方向胡乱擦了几下,却始终擦不干净。
吴砚见状,便又将布帕重新拿在手中,朝她靠近。一只手轻轻挑起她的下颌,另一只手拿着布帕,仔细又轻柔地擦拭着她的小脸,不放过任何一处灰迹,仿佛在呵护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瓷瓶般。
布帕带着草木的清列气息,擦过她泛红的脸颊时,力道轻的像她往日里泡澡时侍女撒落浴盆中的花瓣。
吴砚的指尖不经意蹭到她的脸颊,温热的触感让白雨眠猛地屏住了呼吸,连带着耳尖都泛起薄红。
他的视线垂落在她脸上,睫毛很长,在眼睑处投出浅浅的阴影,呼吸间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鼻尖,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沉香。
白雨眠不敢抬眼,只敢盯着他素色的衣摆,心跳快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连手背的灼痛感都感受不到,此刻只剩蔓延全身的燥热。
“好了。”吴砚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收回手时,似乎无意地擦过她的唇角,惊得白雨眠猛地抬眸 ,恰好撞进他深邃幽亮的眼眸中。那里面映照着她慌乱的模样,像是春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缱绻的涟漪。
两人鼻尖相距不过存许,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交缠。吴砚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停留了一瞬,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才缓缓坐了回去,错开了这过分亲近的距离,只是手中拿着布帕的手,还带着未散的温度。
白雨眠僵硬的低下眸子,方才撞进他眼眸里那片缱绻尚未散去,唇角残留的余温像是生了火,顺着皮肤一路烧到了心尖。她下意识捏紧了瓷勺,将碗里的小米粥搅了一圈又一圈。
“谢谢你,公子。”她低着头看着碗里的粥,轻声说道。
“下次若想做饭,提前告诉我。”吴砚没看她,只是淡淡回道:“我教你。”
白雨眠愣了一下,随即唇角上扬,“好!”
午膳过后,白雨眠跟着吴砚一同收拾今早所采回的药草。她挽着衣袖,将带着露气的枝叶挨个浸入清水中漂洗,再仔细摊开在竹席上晾晒。
在清洗草药时,白雨眠身为药铺之女的身份就被吴砚瞧破,身为药铺之女连却不知苜蓿。他便猜到她不是什么药铺之女,倒确实是某家逃婚离家的千金小姐,却未曾点破,只是耐着性子,一边整理草药一边细细解说:“这是苜蓿,能清脾胃、利肠。那是甘草,可调和诸药......”
几日耳濡目染,白雨眠竟也几下了不少草药的明目与药效。
这日难得清闲,吴砚下山为村民诊病去了,白雨眠便搬了张躺椅放在了庭院桃树下。
春日暖阳透过层叠的花瓣洒下,落在身上暖融融的,她半躺着,目光时不时扫过竹席上的药草,提防着鸟雀糟蹋草药。暖风裹挟着桃花的香甜拂面,她眼皮愈发发沉,不知不觉间,便在斑驳的光影与轻柔的风声里,沉沉熟睡过去。
柔风卷着花瓣,轻轻落在白雨眠的发间与肩头。她睡得沉,眉头舒展,嘴角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许是梦到了什么美梦。竹席上的草药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绿意,草药的清苦混着桃花的甜香,在院中酝酿成一味温柔的气息。
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打乱了这份宁静的氛围,吴砚背着药箱归来。他刚踏进院门口,便望见套树下熟睡的身影,脚步下意识放轻了许多,连呼吸都放缓了几分。
春日的暖阳映射桃树,在她娇艳的容貌上映出点点光斑,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片粉嫩的桃花瓣,十分柔和可爱。
他放下药箱,走到躺椅边,目光落在她露出在外面的手腕上。那道疤痕已经淡了许多,只剩浅浅的印记。他指尖微动,终究是没去惊扰,只是转身从屋内取来一件薄毯,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方将毯子盖好,白雨眠似是被惊动,睫毛颤动了一下,桃花瓣随着动作轻轻掉落在了她的耳边发间。她缓缓睁开了眼,睡眼迷离还带着几分惺忪,望见近在咫尺的吴砚,她愣了愣。
随即脸颊泛起了微红,抬手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你回来了?”
“吵到你了?”吴砚的声音轻柔,目光落在她发间的桃花瓣上,伸手轻轻替她拈去,“太阳偏西了,风也凉了些。”
白雨眠坐起身,拢了拢身上的薄毯,瞥见竹席上完好的草药,松了口气,“还好没被鸟雀糟蹋。”她抬头看向吴砚,见他额角带着薄汗,便起身道:“你累了吧?我去给你倒杯凉茶。”
吴砚瞧着她轻快跑进屋内的背影,眼底漫起温柔的笑意。他走到竹席边,将晾晒的草药翻了翻,甘草上还带着阳光的温度,亦如她方才熟睡时那般暖融融的光景。
不多时,白雨眠便端着一杯凉茶出来。她走到吴砚身边,将杯子递过去,“快尝尝,是用蒲公英与鸳鸯藤泡的还加了点蜂蜜,不会那么涩。”
吴砚接过茶杯,浅酌了一口,蒲公英的微涩、鸳鸯藤的清香与蜂蜜的甜润在舌尖交织,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一路行医的疲惫。
“好喝。”他望着她满眼期待的眼眸,认真道,“比我配的药茶还要甘醇。”
白雨眠被他夸得小脸微红,不自然的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目光落在他素色的衣袖上,“先前听公子说蒲公英与鸳鸯藤皆有清热解毒之效,便想着一同放入烹茶。”
“我尝了尝发觉有些微微苦涩,便加了点蜂蜜中和。”她手指摩挲着衣摆,声音又软了几分,“公子日日下山诊病,风里来雨里去的,想必体内积了些燥热,喝这个应能舒坦些。”
吴砚心中一暖,抬眸看了她片刻。阳光透过桃树的枝叶,在她泛红的脸颊上留下细碎的光斑,鬓边碎发被风轻轻吹动,眼底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他又喝了一口茶,那甘醇的滋味流至到了心头。见她似要抬眸,慌忙移开了视线,耳尖不经意的发热。喉结微动,声音放柔,“你记着这些草药的功效,倒要比我先前教的学徒还上心。”
白雨眠闻言,眼眸亮了又亮,声音藏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却又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紧张,“公子,要不你收我为徒吧。”
她往前挪了半步,手指紧攥着衣摆,眼底满是期待,“这样我还能帮你分拣草药、煎制药剂,往后你出诊,我也能打个下手,总好过让你一人忙前忙后。”
吴砚指尖的茶杯顿在半空,耳尖的热意还未褪去,闻言抬眸,便撞进了她满是期许的眼眸里。那目光凉得纯粹,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裹着几分忐忑,让他心头一软,先前刻意压下的缱绻又悄悄冒了头。
他喉结滚了滚,放下茶杯时,声音带着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你若真想学,我便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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