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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窗外的香樟树叶被风卷得沙沙响,我趴在课桌上数着光斑,第三十七片晃到眼皮上时,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裴川。
整个高一(1)班,只有他敢在班主任的数学课上迟到,还带着一身刚打完球的青草味。我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凳子,留出更宽的过道,假装在演算三角函数,余光却跟着那道身影晃到最后一排。
他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动作大得带起一阵风,裹挟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咚”一声,额头磕在桌面上,校服外套敞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我笔尖顿了顿,函数图像歪出个弧度——这人又要睡觉。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敲黑板:“裴川!”
他没动,像是真睡死了。直到老师的粉笔头擦着他的耳朵飞过,才懒洋洋地抬起头,嘴角还挂着点没睡醒的弧度:“到。”
全班哄笑起来。我低头抿了抿唇,把歪掉的函数图像涂掉重画。其实我知道,他没真睡。刚才老师提问的那道复合函数题,我还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他桌肚里的手机就亮了一下,是搜题软件弹出的答案,步骤比老师讲的还简洁。
这人就是这样,聪明得不像话,偏要装成混不吝的样子。
第一次对他改观,是在三月的某个课间。
我抱着作业本往办公室走,路过操场后的小巷时,听见里面传来闷响。探头看了眼,裴川正把一个男生护在身后,对面三个职高的学生举着棒球棍,他校服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已经红了一片。
“上次说了,别再找他麻烦。”他声音比平时冷,没了那股漫不经心的劲儿。
“裴川,你少管闲事!”为首的黄毛挥了挥棍子。
他没说话,直接冲了上去。我吓得缩回脖子,听见里面一阵混乱的声响,夹杂着闷哼和痛呼。等我抱着作业本从办公室回来,巷子里已经没人了,只有墙角扔着根断成两截的棒球棍,地上还有几滴没干透的血。
回到教室时,裴川已经坐在座位上了。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正用纸巾擦着袖口,灰扑扑的布料上,一点暗红洇开,像朵难看的花。他察觉到我的视线,抬头看过来,挑眉:“看什么?”
“没、没什么。”我慌忙转回头,心脏跳得像要撞破肋骨。
那天下午的体育课,他没来。我借口系鞋带,绕到医务室门口,听见校医在里面念叨:“都青了,还说没事?下次再打架,我直接叫你家长……”
“知道了张医生。”他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
我捏着衣角站了会儿,没进去。等他出来时,胳膊上多了块纱布,看见我时愣了愣,随即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沈大班长,又来抓我逃课?”
“我只是路过。”我攥紧了手里的跳绳,“那个……你没事吧?”
他脚步顿了顿,眼神有点诧异,随即扯了扯嘴角:“小场面。”说完就往操场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早上那道函数题,你的辅助线画错了。”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关于“裴川是问题学生”的传言,好像都掺了水。
他总是这样,一边用最桀骜的样子示人,一边偷偷做着温柔的事。
晚自习的铃声刚响,他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时,我看见来电显示是“李叔”。他起身往外走,经过我座位时,我正卡在一道物理题里,草稿纸写得密密麻麻。
等他接完电话回来,往我桌上放了张纸条。
“用能量守恒,别算加速度。”字迹龙飞凤舞,却比我的步骤清楚十倍。
我抬头想说谢谢,他已经坐回座位,拿出笔记本电脑,屏幕亮度调得很低,隐约能看见上面跳动的股市曲线。窗外的月光落在他侧脸上,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褪去了白天的张扬,多了点说不清的沉郁。
我知道他要忙家里的事。好几次晚自习到一半,黑色的宾利就会停在教学楼楼下,司机撑着伞等在门口。他背着书包走出去时,背影比同龄人挺拔,也比同龄人孤单。
有次我值日,锁教室门时看见他还没走。宾利停在不远处,他站在路灯下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和谁争执。风吹起他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衬衫上别着的钢笔——那是去年全市物理竞赛的奖品,一等奖才能拿到的刻字款。
原来他不是不在乎学习,只是把奖状和证书都藏在了没人看见的地方。
高三那年冬天,我发了高烧,请了两天假。回到学校时,桌肚里多了个保温袋。打开一看,是罐姜茶,还温着。旁边压着张纸条,还是那龙飞凤舞的字:“张阿姨熬的,难喝也得喝。”
张阿姨是他家的保姆。我捏着那张纸条,忽然想起前一天晚上,妈妈说看见裴川的车停在我家小区门口,还以为是来找谁的。
那天下午的班会,班主任让大家写理想大学。我填了电影学院,笔尖悬在纸上时,听见身后传来撕纸的声音。回头看了眼,裴川正把写着“北京大学”的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重新拿了张纸,写下“随便”两个字。
我知道他不是随便。他抽屉里藏着北大的招生简章,边角都翻卷了。
高考结束那天,散伙饭吃到一半,有人起哄让裴川唱歌。他抱着吉他坐在台上,指尖拨弄琴弦时,忽然朝我看过来。那首《同桌的你》被他唱得跑调,却让我红了眼眶。
后来在家族联姻的会议室里,他穿着高定西装,袖口的钻石袖扣在灯光下闪得晃眼。“沈小姐,”他伸出手,语气客气得像陌生人,“合作愉快。”
我握住他的手,触感比记忆中硬了些,大概是常年握笔和方向盘磨出的茧。“裴总,”我笑了笑,“合作愉快。”
转身离开时,我听见他助理低声问:“裴总,晚上还有个跨国会议……”
“推了。”他说。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我看见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个东西——是罐姜茶,和当年放在我桌肚里的那个牌子一模一样。
原来有些东西,他一直没改。
就像高中时,他总在我解不出题时递来纸条,总在我被起哄时故意转移话题,总在下雨天把伞塞给我,自己淋着雨跑开。
那些藏在毒舌和桀骜背后的温柔,原来我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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