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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林意的世界,是从母亲离开那天开始褪色的。
那年她十三岁,夏天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建业的公司亏损,客厅里是父母压低了嗓音却依旧尖锐的争吵,像钝刀子割着神经。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耳朵紧贴着冰凉的木门,听见母亲行李箱轮子碾过地砖的咕噜声,决绝而清晰,最后消失在楼道里。
林建业从此变得沉默,像一座被抽空了内核的雕塑,终日与烟酒为伴。
家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烟味和颓败的气息。餐桌上常常是冷清的,要么就是林意从学校食堂带回来的、已经凉透的包子。
家,不再是可以遮风挡雨的港湾,而成了一个需要她小心翼翼维持表面平静、甚至反过来照顾父亲情绪的场所。
她学会了在父亲醉倒在沙发上时,默默给他盖上毯子;学会了在生活费所剩无几时,用最少的钱买最抗饿的食物。
这种无声的沉重,像一层无形的灰尘,覆盖了她整个青春期。
升入高中,林意几乎是带着一种逃离的心态。
她希望能在一个新的环境里,隐藏起过往,做一个最普通的、不被注意的透明人。
然而,事与愿违。
她的安静被解读为孤僻,她的节俭被看出是寒酸,她身上那股与年龄不符的、因家庭变故而催生的沉郁气质,在周围明媚张扬的少男少女中,显得格格不入。
王依蓓是第一个注意到她,并精准地嗅到她身上“弱者”气息的人。
起初只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林意,你这件衣服是小学买的吧?款式真复古。”
“哎,你爸今天又没来接你啊?真独立。”
林意总是低着头,加快脚步,用沉默筑起一道脆弱的防线。
她深知,在这个以分数和圈子划分等级的环境里,她没有资本反抗。父亲无力为她撑腰,她自己也早已习惯了忍耐。
但忍耐,在某些人眼里,等同于默许和纵容。
玩笑逐渐升级为明目张胆的孤立和刁难。
她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像一座孤岛。
周围是喧闹的、汇集成海洋的同学,他们的笑声、讨论声、分享零食的窸窣声,都与她无关。
霸凌像潮湿环境里的霉菌,在不被制止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蔓延、侵蚀。
开始有人“忘记”带课本,理所当然地拿走她的,用完了随手扔回,书角常常是卷曲的。
她的椅子偶尔会被涂上一层透明的胶水,虽然很快会干,但坐下时那瞬间的黏腻触感,像毒蛇爬过皮肤。
更常见的是语言上的软刀子。
“林意,你这头发怎么像枯草一样,都不保养的吗?”
“听说你爸在厂里看大门?可真辛苦。”
这些话语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她听见,又不足以被老师察觉。
它们像细密的针,扎不进皮肉,却精准地刺穿她努力维持的自尊。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走路时习惯性地含胸驼背,试图缩小自己在空间里的存在感。
她的日记本里,写满了无人可诉的委屈和自我安慰的句子:“没关系,林意,再忍一忍,考上大学就好了。他们不值得你难过。”
可自我安慰是有限的。
无数个夜晚,她把脸埋进冰冷的枕头里,眼泪无声地淌下来,浸湿了一片。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母亲在,会不会不一样?如果父亲能振作一点,她是不是就不用独自承受这些?
但这些“如果”都像肥皂泡,一触即破。
现实是,她只有自己。
那天被堵在巷子里,其实并非偶然。
放学时,王依蓓和两个女生故意撞了她一下,她怀里的几本书散落在地,沾上了泥水。
在她蹲下去捡的时候,她们抢走了她夹在英语书里那张唯一的、已经有些褪色的童年全家福。
“哟,这是你爸妈?看起来还挺恩爱嘛。”王依蓓捏着照片,语气夸张,带着恶意的嘲弄。
那是林意心底最脆弱、最不容触碰的禁区。
她第一次失控地扑上去想抢回来,却被她们轻易推开,嬉笑着跑进了那条熟悉的、通往她们家方向的僻静小巷。
林意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追了进去。
然后,就是熟悉的围堵,熟悉的污言秽语,和那种让她窒息的、冰冷的绝望。
直到程繁出现。
自那之后,林意的生活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她开始不自觉地留意程繁的一举一动,课间操时会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上课走神时脑海里也会突然浮现出他那挺拔的身姿和清朗的声音。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像一只飞蛾,明明知道靠近火焰可能会被灼伤,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那温暖的光源。
——
林意在学校的日子也平静了一段时间。
可惜好景不长,王依蓓那群人并没有就此罢休。
她们像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伺机而动,总在林意最放松的时候突然窜出来,给她致命一击。
这天课间,林意像往常一样去上厕所。
刚走到一间空的厕所门口准备进去时,她的背后猛地被人推了一下。
紧接着就是一个装了半桶水的水桶从厕所隔间的上方翻了下来,冰凉的水瞬间泼了她一身,从头到脚。
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寒意直往骨头里钻。
“林意,怎么样,这礼物喜欢吗?”王依蓓的声音带着得意和张狂。
林意咬着嘴唇,没有出声,她用力地攥着拳头,指甲嵌进了掌心。
等笑声渐渐远去,林意才颤抖着双手,试图尝试打开门。可是门好像被从外面用什么东西抵住了,怎么也打不开。
她又急又怕,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就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里面有人吗?”是程繁的声音。
林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大声回答:“有,是我,林意,门打不开了。”
程繁没有多问,很快,门就被他从外面推开了。
他看见看林意湿漉漉的样子,眉头皱了起来:“又是王依蓓?”
林意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我没事,谢谢你。”
程繁没再说什么,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林意身上:“先穿上,别感冒了。”
林意愣了一下,随即感觉到一些热度从外套上传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她抬头看着程繁,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几天后,林意在走廊上打完水回班的时候听见了隔壁班两个女生的谈话。
“你知道吗?我听说王依蓓被处分了。”
“啊?不会是因为林意吧。”
“八成是。”
虽然带头欺负林意的王依蓓走了,但是班里的人多多少少也受王依蓓散发的谣言影响,对林意依然有些排挤。
“林意,我们约好了要去吃饭,值日就拜托你一个人搞一下咯!没问题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
教室里最后的几个人走光,林意从座位上起身从卫生柜里拿了扫把和几块抹布。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拉出长长的影子,将她的身影衬得愈发孤单。
“林意。”
她转头,程繁隔着窗户喊她:“今天是你做值日?”
橙黄的光影勾勒出少年的身形,他逆着光,漂亮得像天使一样。
林意晃了神,直到程繁走近她身边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啊,对。”林意回答。
程繁语气不太好:“怎么就排你一个人啊,你们班排卫生也太不合理了吧。”
“没,和我一起做值日的同学她们有事情先走了。”林意解释道。
程繁点了点头,接着他拿起了她旁边的抹布走向窗子。
林意有些诧异:“你……”
程繁回头冲她笑了笑:“帮你一起做值日,反正我也没事。”
林意的心跳莫名加快,她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
两人一起动手,教室里很快响起了扫帚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以及抹布擦拭玻璃的细微声响。
程繁一边擦着窗子,一边和林意闲聊:“以后她们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林意微微一愣,随即摇头:“王依蓓走了之后就好多了,现在最多就是偶尔有人说几句话,没什么实质性伤害。”
她不想过多麻烦程繁。
他是天之骄子,本来就不该和自己这种人扯上关系的。
程繁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看着她:“林意,你不需要总是这么忍让。有时候,你强硬一点,她们反而不敢再说什么。”
林意沉默了,她何尝不想强硬一点,可是长久以来的压抑和忍耐,已经让她习惯了逆来顺受。
程繁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有我在呢。”
这句话,像是一股暖流,涌进了林意的心底。
值日做完,天色已经渐暗。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轻轻吹过,树叶被带了下来,还有点白日的燥热。
路灯一盏盏亮起,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偶尔交叠在一起。
程繁突然开口:“林意,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林意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程繁会问这个问题。她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想考上一个好大学,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程繁点了点头,眸子在路灯下闪得发光:“那很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在她最心灰意冷的时刻,有一个人像火苗一样点亮了她的生活,给她带来了温暖。
这个人,是程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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